他沒答腔,她幾乎能听見他從鼻子哼出不屑的氣息。
是她多心了嗎?清芙深呼吸,勉力控制過分急速的心律。「黎暉,你打來有什麼事嗎?」
「我現在在醫院研究室,實驗做到一半。」他淡淡地說。
這麼晚了還在醫院做實驗?她搖頭。真是個工作狂!「然後呢?」
「離下次測量記錄還有四個小時。」
「所以?」她不懂他弄什麼玄虛。
「要不要一起吃宵夜?」他突如其來地提出邀約。
她嚇一跳,半天說不出話來。
倒是他悠然繼續。「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在波士頓時,有天晚上肚子餓,到處找不到東西吃,結果兩人只好很哀怨地分食剩下的幾片餅干,一面幻想台灣的小吃?」
「我……記得啊。」她猶豫地點頭,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一天。
她還記得,那是個下著雪的冬季夜晚,天很冷,兩人很餓,只能依偎著彼此取暖,喂彼此吃餅干。
「你記得我們列了一張好長的小吃名單嗎?還說回台灣後要一一輪流去吃。」
「嗯,我記得。」
怎麼可能忘記呢?她恍惚地微笑。
「我記得第一個選項我們還爭論好久,最後決定是——」
「清粥小菜!」她搶著接口。
苞著,兩人都笑了,曾經以為淡去的回憶在各自腦海里鮮明地映亮,是那麼溫暖,那麼教人心頭甜蜜蜜。
「復興南路上的清粥小菜,去吃嗎?」他含笑問。
她亦含笑頷首。「好。」
「那一小時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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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暉緩緩地放下電話。
他在做什麼?
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深更半夜約前女友出去吃宵夜,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禮數。
只是,或許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清芙。
黎暉斜靠在窗邊,仰望天邊那銀白色的、顯得十分干淨的月亮。
不只今夜,自從與她重逢後,他便不時想起她,尤其這兩天,他實驗進度不順,每到心情郁悶之際,第一個掠過腦海的便是她神采奕奕的笑顏。
他想起以前,當他還是個小實習醫生的時候,缺乏睡眠的忙碌生活令他備感壓力,更別說還要面對醫院里的生老病死以及一切不公不義。
挫折長期累積,他的情緒一次次瀕臨爆發邊緣。
每一次,都是清芙拯救他。
她生性樂觀,總是笑臉迎人,對自己有信心,對別人也有耐心。
她會鼓勵他對她訴苦,發泄不滿的情緒,幫助他適當地調節壓力,然後,再用幾句玩笑話促他恢復幽默。
他喜歡和她對話,喜歡與她唇槍舌劍,最後笑著握手言和。
他真的很喜歡她——
一念及此,黎暉不禁嘆息,額頭抵住冰涼的窗玻璃。
現在想想,真覺得不可思議,為何當初他可以那麼輕易與她分手?為何現在,又輕易任她在自己平靜的心海掀起波瀾……
手機驀地響起,震動黎暉迷蒙的思緒,他回神,接起電話。
「暉,是我。」耳畔傳來傅月眉輕柔的嗓音。
他緊抓著手機,一股難叢百喻的沉重壓過胸口。「有事嗎?」
「嗯,也沒什麼。你現在還在醫院嗎?」
「是啊。」
「在做研究?」
「嗯。」
「這樣啊。」
「怎麼了嗎?」他察覺她似乎有話想說。
線路那端詭異地沉寂半晌。「沒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聲音而已。」
想听他的聲音?黎暉揚眉。「月眉,你老實說,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嘆息一聲。「真的沒事。」
「好吧。」黎暉半猶豫地應道。如果他是個夠格的情人,現在應該馬上掛電話,奔去她身邊了。「要我過去嗎?」他試探地問道。
「不用了!」傅月眉仿佛很驚訝他的提議,連忙婉拒。「既然你在忙,我就不打擾你了,晚安。」
「晚安。」
他掛電話,蹙眉瞪著手機螢幕。
月眉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打電話來的女人,或許,他該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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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復興南路,有一排專賣清粥小菜的店家,各店自有特色。深夜至凌晨,台北夜貓族們絡繹不絕,三二兩兩來此吃宵夜、打牙祭。
清芙坐在其中一家店二樓靠窗的座位,一面看窗外街景,一面等待。
臨出門時,黎暉打電話來,說他會晚點到,她原本想正好繼續寫企劃,一顆心卻怎麼也定不下來,很慌,坐不住,終于還是決定提前赴約。
她坐在窗邊等待著,四周的粥香菜香逗引得她肚子也餓了,肚皮里鬧著一陣喧囂。
她不理會,堅持等到黎暉來才點菜。
在等待的時候,她不時憶起從前與他談戀愛的美好片段。她想起有一回,她試圖腌蘿卜,結果腌出一場災難,把他嚇得臉色發白,直說寧願從此以後沒配粥的小菜,也不要她如此大費圖章。
她想著,噗哧一笑。
如果他知道她現在不僅會腌蘿卜,也會腌泡菜,應該會很驚訝吧?
正甜甜想著,黎暉的身影總算出現了,她看著他把車停在路邊,匆匆忙忙進店理。
她微笑,等他跑上二樓,左顧右盼,找到她。
「抱歉!來晚了。」他在她對面坐下。
「沒關系,我也剛到。」她支首,笑望著他額前因趕路薄薄滲出的汗液。「怎麼回事?實驗忽然出問題了嗎?」
他搖頭,拿起她事先替他斟好的水杯,喝一口。「我要離開醫院的時候,月眉忽然打電話來,我覺得怪怪的,所以先去看看她。」
原來是為了他的未婚妻……
清芙笑容斂去,芳心慢慢下沉。「她怎麼了嗎?」
「我沒見到她。」他微微揪著眉宇,似是有些擔憂。「我到她家的時候,管家說她已經睡了。」
「這樣啊。」她啞聲應,不明白為何喉嚨像是梗著顆酸橄欖。
他沒注意到她的失落,逕自微笑。「怎樣?餓了嗎?」
「嗯。」她點頭,強迫自己振作精神。
「那我們去點菜吧。」
兩人下樓,來到菜台前,一一檢視各色小菜,腌的、炒的、煎的、炸的,兩人挑選時,還一面互相調侃。
「喂,是你最愛吃的荷包蛋耶,可惜是半熟的。」
「半熟的很好啊。」
「是嗎?我怎麼記得你以前每次煎蛋都煎得焦焦的?我還以為你喜歡吃焦蛋耶!」
「呵,你才好玩呢,別人腌蘿卜是咸的辣的,你的卻又甜又酸,口味真是獨樹一格啊!」
「怎麼?你這是在笑我嗎?」
「怎麼會呢?哪,你嘗嘗這蘿卜,糟糕,不甜耶,你不喜歡吃吧?老板!能不能給我們加些白糖?」
「喂!你干麼?你故意的嗎?可惡——老板,你不要理他,他神經病!」
「嘿!我可是醫生。」
「對,他是自以為是醫生的精神病患。老板,麻煩你一定要給他煎焦的蛋,不然他就不肯吃飯。」
「這位小姐,你說話很毒喔。」
「這位先生,你也半斤八兩,好嗎?」
兩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各自捧著托盤上樓後,還是一個勁兒地斗嘴。
可等到喝下第一口清粥,咀嚼了第一筷小菜,兩人忽然不玩了,眯起眼,享受美食。
「真棒!」黎暉感嘆。「這蘿卜,果然比你腌的好吃多了。」
「這個蛋也比你煎的好看一百倍。」清芙不甘示弱地反駁。
兩人各自瞪大眼,目光在空中交會,砍殺一陣,然後忽地都展顏,笑了。
「說實在的,我很久沒吃稀飯了,偶爾吃點清淡的,真的很不錯。」黎暉捧著飯碗,又喝了幾口,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