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俊美病弱的默青衣正以帕子緊緊搗著嘴,強忍住劇烈上涌的喘咳沖動,「恰好」沒有接著敬郡王的眼神。
敬郡王眸中閃過一抹氣急敗壞,隨即殺氣一現。
「兩位皇兒為何不同意?」皇帝挑眉問道。
「兒臣是皇室子弟,為國為家都該以身作則抵御外敵,而冠玉侯雖然曾打過幾場勝仗,可這些年來既已領了戍衛皇城之職,保衛父皇,守得皇城固若金湯才是冠玉侯該做的事。」秀郡王笑道。
「皇兒說的也有道理。」皇帝沉吟。
「稟父皇,」敬郡王也搶著道,「兒臣不才,可自幼也是熟諳騎射熟讀兵書,如今北羌蠻子竟敢覬覦我朝泱泱國土,兒臣更該為君父分憂,殲滅蠻敵,以揚我盛漢國威!」
皇帝不言,仿佛正在深思,兵部左侍郎已經按捺不住出列稟報。
「聖上,臣也贊同秀郡王親自領軍抗敵。」
兵部尚書蒼眉動了動,垂著眉眼不發一語。
如今局勢未明,傻子才迫不及待跳出來當靶子呢,哼哼,年輕人畢竟還是女敕了點啊!
可是兵部左侍郎話聲甫落,工部尚書卻手持笏板高聲道︰「稟聖上,老臣斗膽,想舉薦敬郡王為主帥!」
「哦?但愛卿任職工部多年,從未在兵部歷練過,這舉薦主帥一事——」皇帝搖頭好笑。
「老臣雖不知兵事,然而敬郡王三年前領命前往南方轄理漕運,雷厲風行,短短兩個月便掃蕩太湖水匪一空,還漕運一片清淨太平,這可是百官有目共睹的大功績啊!」工部尚書熱切地道,「老臣向來只看事實,此番懇切舉薦,還請聖上明鑒。」
敬郡王嘴角微微上揚,眉眼間掩不住的喜色。
秀郡王眼神陰沉了下來。
「聖上,若按金大人這麼說,那曾經剿滅大雁山一千惡匪的秀郡王更是戰功赫赫了!」
「沒錯,還請聖上明察,三思啊!」
百官們吵成了一團,其中尤以秀郡王和敬郡王兩方人馬為甚,豐郡王則是弱弱在一旁,面色恭敬,心中暗暗愉悅——
這籌備督管糧草一務,已是十拿九穩了。
「太子,你認為呢?」皇帝被底下官員們鬧哄哄吵得慌,忍不住瞪向下首那個好生清靜優閑自在的臭小子。
但見太子宛若翩翩謫仙地款款一笑,看了目光灼灼的三個弟弟,再看看底下吵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掄起袖子干起架來的朝臣,清眸笑意彎彎,慢吞吞地開口。
「依兒臣看,三位皇弟都是我盛漢王朝精誠悍勇的好兒郎,都願意為國為民為父皇拋頭顱灑熱血而在所不惜,落了他們哪一個都萬萬不應該,既如此,那便由二弟主帥,四弟監軍,五弟督糧,想必北羌蠻子定將望風披靡、不戰而降!」
金鑾殿上一片安靜……安靜……
皇帝大袖緩緩掩面,眼角抽搐,嘴角發顫,也不知該笑罵這個大兒子老奸巨猾,還是該替另外三個兒子默哀……咳。
不過這麼光明正大耍賤還耍得一副清風明月乾坤朗朗,這兒子雖然看著雅致飄逸若仙,好似什麼也不爭什麼也不搶,可有時笑吟吟說的三兩句話,輕飄飄敲定的幾項舉措,就連他都不禁要心肝兒顫。
——兒子強過老子,也不是人人都樂見其成的。
皇帝眼底掠過一抹復雜幽光。
「太子殿下好提議啊!」關北侯雷敢已經大聲叫好了。
皇帝額際三條粗汗,隨即眼神和緩軟化了下來,啼笑皆非地揉了揉眉心。
罷了罷了,能得良臣虎將相輔,把得住江山祖宗基業,太子至今還是能教他放心的。
「就依了太子所奏吧!」
彼此權衡互相掣肘,也就不怕他們貽誤軍機,其中誰人想作手腳,另外兩個還虎視眈眈看著呢!
就連皇帝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好的局面。
尤其藉由這場戰事,兒子們暗地里潛伏的勢力多少也會翻上台面……
總歸來說,今日金鑾殿上的議事結果,皇帝還是很滿意的。
秀郡王和敬郡王有苦說不出,豐郡王則是喜怒參半。
雖然督糧一事原就是他心中所願,可是太子坑了老二和老四一把,沒理由放過他……
豐郡王下意識地望向丹階上的太子,眸色沉沉。
太子一如往常,親切地走下去拍拍這個兄弟的肩,捶捶那個兄弟的胸,喜孜孜地道起賀來了。
「……」敬郡王憋出一口老血。
「……」秀郡王笑臉險些皸裂。
「……」豐郡王牙關很癢。
回到東宮後,太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怎麼辦?三個弟弟腦子都不大好使,這叫孤這個做阿兄的好生為難呢。」
計環瑯突然好想把一手的金絲燕窩粥全糊到他臉上!
這種「弟弟多又呆,堪比後院大白菜那麼好拔」的口吻听起來,怎麼那麼令人不爽?
為了撬那三個人的牆角,不著痕跡的削他們明里暗里的勢力,包含他在內的東宮屬臣們可是絞盡腦汁都快熬出白發來了,這混蛋……咳,這家伙居然說得這麼輕松?
太子接觸到計環瑯要殺人的眼光,驀地一抖,忙端出滿眼信任的笑容來。
「孤這不是對你們有信心嗎?呵呵呵呵。」
計環瑯頓時覺得好心塞……
忽然好想撂挑子該怎麼破?
太子暗暗吞了口口水,決定還是不要激怒小表弟太過,不然誰知道會有什麼可怕下場,連忙挺腰端坐,一本正經起來。
「話說二弟當初在漕運也是插了一手的,太湖那票水匪本就出自他名下,這次北羌之戰,正好可以將他的注意力牽制到北方。」
計環瑯面色也恢復嚴肅,「南方那兒,我們安排的人也部署得差不多了。」
「軍國大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孤要剔除他們不該有的野心,可也不想傷了百姓——」
「環瑯明白。」
「世家那兒,」太子微笑。「便讓青衣去辦吧。」
「諾!」
「阿猛和阿敢這兩把好刀,唯有留在宮里護著父皇,孤是最安心的。」
第5章(1)
朝廷得玉璽,下禮官諸儒議言人人殊。公麟曰︰秦璽用藍田玉,今玉色正青,以龍蚓鳥魚為文,著帝王受命之符,玉質堅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法中絕真,秦李斯所為不疑,議由是定。
——《李公麟傳》
自古以來,蠻地北羌對上國力強盛兵多將廣的盛漢王朝,若擺明車馬地大戰一場,自然是從無勝算的,然而可恨的是北羌性剽馬悍,行動往往來如鬼魅快如閃電,北地城鎮有不少便因此慘遭劫掠血洗,等當地衛所駐兵見烽火聞訊而至時,見到的已是遍地怵目心驚的修羅場。
直到十年前,計大將軍鎮守北地時,帶領當時年方十五,才被招安不久的先鋒雷敢深入蠻地,一舉將北羌擊殺得落花流水,遠遠驅逐至極北之地後方凱旋而歸。
從此,北地足有整整十年未有任何一個北羌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只是自去年北地衛所都督換人後,北羌又開始隱隱異動,先是小打小鬧,後驅之不盡、禁之不絕。
這次北羌戰事一起,兩名郡王親自奔赴北方戰場,一名郡王受命籌備督糧,穩穩供應三十萬大軍的所有糧草。
——這幾乎是穩操勝算必勝無疑的一場戰役。
勛貴和世家子弟中也不乏想投入兩名郡王麾下,到軍隊里掛上一個頭餃的,只是不管是滿腔熱血想殺敵衛國沙場立功,抑或只是想趁機混個軍功,有大半兒郎都被家族中的尊長或大老們攔阻住了。
情勢如此詭譎,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場「二桃殺三士」的局?
皇子們是殺紅了眼,就算明知是香餌,也舍不得放過這立下不世功勛的天賜良機,可但凡明眼人,又有哪幾個敢別著腦袋上去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