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迎向賀連衣微瞇的眼神,口中卻是對莫十五說話︰「十五,你就算說破了嘴,他也不會信的;貪心的人,總覺得人人都與他一樣貪心。」
「啊,妳說的沒錯……」莫十五恍然大悟,攤在石床上苦笑︰「那我要開始編謊了,飛魚兄……」一口氣順不過來,他弓起背用力咳了兩聲,一時無法再出聲。
又叫一次飛魚兄……少年偷瞧賀連衣一眼,想問,卻忍了下來。
少年好奇的眼神讓賀連衣面色一陣青,他放下了高舉的左手,走向月憐,一把抓住她手臂,沉聲問道︰「妳知道些什麼?說!」
見賀連衣要對她動手,莫十五從石床上跳起,大叫︰「你……你別踫她!」
月憐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咬牙對賀連衣道︰「要我說嗎?你喜歡听哪一種?我編就是了。」
賀連衣面上戾氣乍盛,手指微微加勁,獰笑道︰「妳就編編看,瞧我滿不滿意。」
月憐眼前一黑,額上冒出冷汗,強笑道︰「你抓痛我了……我編不出來。」
「放開她!她什麼都不知道!混帳!」見她痛得臉色慘白,莫十五掙扎著想沖過去相救,鐮銬拉扯得叮叮作響,喉間又涌出陣陣血腥味。
賀連衣回頭看了他一眼,再調回目光,對月憐笑道︰「原來我一開始就弄錯對象了……妳才是這渾小子的弱點啊。」
抓著她手臂的力道又再加重,五指深嵌入肌膚,她痛哼出聲,只能用意志力強撐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師兄。」少年的聲音透著不悅。
賀連衣不理。
「混蛋!叫你放開她--」莫十五胸前衣衫盡紅,聲音已然嘶啞。
賀連衣滿意地點了點頭,模著下巴道︰「小泵娘,妳的腳傷才剛痊愈吧?」
她怒目瞪視他,手臂上的壓力忽然往下,把她整個人扯倒在地。
不顧莫十五聲嘶力竭的喝罵,賀連衣蹲,伸手扣住月憐下巴,迫她抬頭,輕薄的聲音又陰又柔又得意︰
「有句話說『精從足底生』,人的力氣都從腳上來,腳一受傷,真的是哪里都不能去呢……特別是舊傷,要是再傷一次的話,那可真是要命……妳說對不對?」
莫十五嘴里的罵聲開始混入難听的污言穢語,這似乎讓賀連衣心情愈來愈好,他把臉湊得更近,滿面笑容說道︰
「我記得……妳之前受傷的是左腳,是不?」
一聲銳響,赤色長鞭破空而來,卷住了賀連衣手腕。
他手指剛觸到月憐裙襬,就被赤鞭拖住。賀連衣抬頭,面上有怒︰「你做甚麼?」
少年緊握赤鞭︰「師兄,她不會武功。」
「還要你說?」
賀連衣手腕後扯,少年卻無意放開。
「她不會武功,你就不該對她出手,師兄。」少年面無表情,聲音清冷。
賀連衣緩緩站趄身來,與少年對望,面色青白︰「這句『師兄』听來可真刺耳……你要跟我作對嗎?」
「師兄言重了,我只是提醒你。」
「你懂什麼?這少年狡猾無比,不用特別的手段,他不會就範。」
「掌門最恨人恃強凌弱,特別不容許男人欺侮女子,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師兄。」手上赤鞭絲毫不放松。
「你這是拿掌門人壓我?」賀連衣反手扯住赤鞭,往少年走近一步。
「師兄定要如此說,那就是吧。」少年眼眸微瞇,手上運勁與他相抗。
「你左一句師兄、右一句師兄,只怕眼里根本沒我這個師兄吧?」賀連衣怒極反笑。「真要動手,你以為你可以勝過我?」
「真要動手,我打不過師兄。但師兄也一定打不過掌門人。」少年淡淡一笑。
棒著拉到緊繃的赤鞭與同門師弟冷目相視,賀連衣一陣氣悶,眼角余光往旁一掃,看見那個柔柔弱弱的小泵娘正跪坐在那刁猾小子的身邊,後者嘔血逾升,雙眼半開半閉,已近昏迷。
第九章
滴答。
「你快醒來,好不好?」
滴答。
「你振作一點,快點睜開眼楮……」
略帶憂急的語調,在蒙朧間繞在耳際,似曾相識……
但那聲音喚著喚著,變得愈來愈小聲、愈來愈遠……無邊的黑暗中,只有忽快忽慢的滴水聲不曾停過。
莫十五吃力地撐開眼皮,鼻間有潮濕的氣味。
「我……什麼時候睡著啦?」手腳還沒什麼力氣,喉間火辣辣的,雙眼用力聚焦,卻仍然看不清楚。
直覺想要坐起身,卻听見叮叮兩聲,手腳拉扯到冰冷的鏍銬,胸月復問的劇痛讓他難以動彈。
「哎喲……」慢慢想起飛魚兄對自己的整治,身上的痛楚也全都醒來了。
「十五?你……你醒了?」月憐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妳……妳怎麼了?妳在哪里?」她在哭嗎?那嗓音听起來……好可怕啊!又哽咽又沙啞,絲毫不復平常輕聲細語的風情。
「我……我在這里。」聲音很虛弱,還抽了幾下鼻子。
「妳在哭?」她的聲音听起來似遠又似近,他動也不能動,又辨認不出她的位置︰心中焦急不已。「妳受傷了嗎?那兩個家伙欺負妳了?」那只嗯心的飛魚!還有那個少年!他們趁他昏迷時對她做了什麼嗎?
「沒有……我很好。」
听她無事,他略略寬心;用力眨了眨眼,仍是一片模糊,不能見物。
「妳過來我身邊好不好?我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楚……怕是……怕是瞎了……」愈講愈害怕。自己要是瞎了,怎麼帶她逃出這里?
「你沒有瞎,是天黑了,這里沒燈。」她回答,又溢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是這樣嗎?」他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的眼楮並未受傷。可是,他還是無法分辨出她的方向。「妳在哪里?過來這里好嗎?」
「好……」她吸了吸鼻子。
衣衫磨地,發出沙沙聲響。她慢慢爬到石床邊,模索著伸出手與他相握。
她的手冰冷而微濕,像是沾了淚。他心里一陣痛縮,輕聲道︰「妳別哭。」
「你……」感覺到他手掌傳來的陣陣體溫,她情緒霎時崩潰,抽泣聲轉為放肆的嗚咽︰「你終于醒了。」
「是啊是啊,我醒了,妳別擔心。」一直拼命想坐起身,卻還是使不出力。他努力把頭轉向她,再次握緊她冷冷的手。「我昏迷多久了?」她又哭了多久了?
「你昏了足足一天一夜。」
這麼久啊?看來飛魚兄那一掌委實厲害。怕她又哭,他趕緊打哈哈︰「一天一夜算什麼?我上次發燒不是昏更久嗎?師父說我命賤又好養,身子骨硬得要命,自小不管受什麼傷、生什麼病,只要醒得過來,就會沒事的啦!」
「真的?」
「當然是真的,所以妳不要再哭了。」她聲音中滿盛的憂懼讓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帶上許多柔情。
「嗯。」她點頭。
既然使不出力氣,那就先休息一下。莫十五閉上眼楮整理思緒,調勻呼吸。
慢慢地慢慢地,四肢轉暖,力氣回到身體。正在吐息間,他掌中的小手忽然一掙,另一只冰冷的手掌貼上他的臉。
她的聲音帶點猶豫︰「……十五?」
「怎麼了?」他轉頭朝她望去,卻只能見到模糊的黑影。
「……沒、沒事。」她收回模上他臉頰的手。
莫十五深深吸氣︰「別怕,我不會再昏過去了。妳若擔心,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听不見她回答,他嘆了口氣︰
「這里實在有夠黑……」連她的表情都看不見。
「在你頭頂上有個小窗,現在還沒過中夜,所以一片漆黑。等到月上天心,就會有亮光透進來了。」她輕聲道︰「昨晚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