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完蛋了,這下她是糟了一百個糕!彼不得大家閨秀的形象,她哭喪著小臉蛋,提起裙子拔足狂奔。
四哥、四哥……
為什麼今日會來?
早上她才翹了樂師的課,下午報應就來。
她真的慘了……
瞳婷翻出塵封已久的樂譜,以野火燎原之速翻看,一篇篇回憶著她到底練過哪些曲子,糟糕!謗本沒有時間練過一次。
嬤嬤俐落地領著一群丫鬟將一件件的精美華服搬出,發飾、首飾……
忙碌喔!
瞳婷快兩眼泡淚,腦袋中想的都是四哥一回府,就會對她抽查這些日子所學的才藝。
除了琴譜,還有棋譜……咦咦咦?譜呢?
"嬤嬤,我的棋譜不見了。"可憐的哀哀叫。
"活該!"嬤嬤從桌下搜出一破爛本子,扔向瞳婷,"是不是這本?"
正中她腦殼,她又哀了一聲,"嬤嬤,好痛喲!"
"就是這本!",她都忘記上回因為桌子不穩而拿去墊桌腳。
"嬤嬤不痛。"嬤嬤指正她的話語,拿起梳子與丫鬟梳理著她的一頭如緞秀發,幸災樂禍的叨念︰"這一次總算是踢到鐵板了吧!"
嗚嗚……她的棋譜都還沒看完,又想到別項,連忙開口嚷叫︰"小桃,快點,擺一遍'雞叫五次'給我看。"
"是'祁雲五式'。"小桃頭痛但認命的擺出小姐前一陣子學的武式,她幸好沒什麼天資也不愛習字,要不然小姐鐵定要她陪伴著全學一次,為的是少爺要抽考時有人可以伴她復習,就像現在。
"鳥飛猴子飛。"
"是'鳳翔猴首'。"
"把扭來扭去向後跳。"
"是'靈蛇微步'……"
夜幕漸漸低垂,窗外天際漾著橘紅色雲彩,歸鳥劃過穹蒼,伴著晚霞翩飛回家。
寬敞的花廳正中間,雕花大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晚膳,只是桌邊分坐了兩人,安靜肅穆的氣氛充斥,更顯得花廳空曠冷清。
朝遇一身黑衣,衣邊上瓖銹的細金邊讓他看來不但高貴,也異常冷酷,彷佛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身上還存著剛沐浴餅的一抹清香,淡淡的,也掩上他一路奔波來的疲憊。
一回府,他匆匆吩咐過總管這一回送交至商行的貨物之後,趁著沐浴的一小段時間休息一下,便著裝到花廳內與眼前人共進晚膳。
但連一句話都沒說,就在先一步到來的她對面坐下。
沒有招呼,也沒有客套的噓寒問暖,朝遇逕自拿起白玉筷用起晚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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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跟著拿起碗筷,對於這種情形瞳婷雖然早已習慣,但是內心還是不免一陣悵然,四哥看她的眼神總是直接穿透,就像透明人一般,看不進四哥的眸中。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如往常沉重凝滯,整個大廳的氣壓很低,她必須很專心與碗中的顆顆飯粒對抗,才能緊緊壓抑住她懦弱想往外奔的雙腿。
揮之不去的悶窒持續。
等到她小心翼翼的凝聚好開口的勇氣,一頓晚膳也到了要結束的時間。
"四……四哥。"總算怯懦的細聲開口。
她今日盛裝打扮了一番,粉色系的衣裳與羅裙,同色系的發式與耳墜,襯托出她嬌女敕的氣息,楚楚動人;只是叫喚聲中的微微顫抖不小心透露她的惶惶不安。
朝遇冷睇她一眼,"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四哥嗎?"
听他這麼一說,瞳婷的大眼連忙垂下,連頭也不敢拾。"知……道。"心里暗暗叫苦;沒想到四哥回來一開口就要找她算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失落,數月不見,四哥對她只有關心這種事。
沉吟了一下,朝遇再開口還是平靜無波,連一絲的情緒都感應不出來,"況先生是你第幾位樂師?"
"第……二十位。"也是被她惡整的第十五位樂師、第三十二位西席。
"況先生教不好你,我已經將他辭退。"一回到揚州城就听到總管的報告,也不多想況先生是他重金禮聘而來,就直接要手下去退了這位樂師。
辭……退了?
她反倒是怔了一下,盡避開心不必再見到這位樂師,但是知道樂師會被四哥一個接連一個辭退的原因,不是他們善不善待她,而是以她的琴藝有沒有精進為基本要求,被重視的仍然不是她。
餅去不知道有多少各行各業的西席被重聘來教導她才藝,可是因為她的一雙眼──沒錯,就是她所擁有的一雙異於常人的藍色眼眸,搞得許多西席都當她是妖魔鬼怪,不是對她驚恐得不得了,就是故意突顯自己的勇敢而對她惡言惡氣地私下羞辱。
所以她才會想盡力法整倒那些一再讓她心靈受創的人,不是他們忍受不住自求離去,就是總管看不下去,上報四哥說這些西席技藝不佳,直接讓四哥撤換。
她的眼楮不是她的錯,但是受人欺陵之事她也不會對四哥說明,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沒這個膽,可是還有一點,是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四哥對她的瞳色好像也有些排斥……
"咳!"
瞳婷被這一聲刻意的重咳撼回,飄遠的神魂速速回歸,一臉痴呆地望著四哥。
"我問的話你听見沒有?"看來是沒有。
四哥剛說了什麼?
嗯……誠實的輕搖頭,看見四哥已然有些不悅的面容,她有些害怕。
原本瞪著她的眼眸卻在兩人目光交會時,倏然轉向,避開了應該看見的藍,落向她後方的門廉。"我說,我交代你的功課呢?"
寶課呀……功課?
當瞳婷意識到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時,杏眸圓睜,呼吸瞬時停頓,腦袋轟然一聲,無預警的炸開。
"我……"全忘了。
朝遇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發生何事,室內氣溫陡然下降,無表情的臉陰郁一片,沒來由的震怒與急躁襲上心頭。
"你是什麼意思?"狂暴怒吼讓一直彰顯於外的冷靜面具碎裂。
瞳婷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到,嬌弱縴細的身軀一顫,雙手緊抓在胸口,覺得一股強烈的怒意撲天蓋地的向她襲來;四哥的身影像是膨脹了數倍朝她進逼,寒意忽然攀上她的身,而讓她打從內心深處蔓延出的恐懼,卻是源自於她眼前的這個男人。
到底怎麼了?她做了什麼天地不容的事嗎?
四哥看著她的表情像是要殺了她。
"四……四哥?"牙齒的打顫讓她說不出完整話語。
她知道自己一向就怕四哥,但是……
雙手環住雙臂,只不住驚懼,眼前人高大魁梧,陰邪得像個惡鬼……
朝遇單手掀了雕花大桌,所有的碗盤飛騰在空、破碎在地。
大步一跨,熊般的巨掌擒住她的肩頭。"你說呀!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殘忍粗暴的搖晃著她,像抓住─個毫無知覺的布女圭女圭。
整個腦袋思緒全亂,她的全身劇烈顫動,世界渾沌不已,好似快要被甩出九重天外。
"救命……四哥……不要……"
基於本能,瞳婷張口哀叫,眼淚猶如噴泉般狂溢而出。
早已聞聲而來聚於門外的家僕在听到寶貝小姐的慘叫後,顧不得下屬的身份,沖破廳門全數擠進。
看見的是平口斯文的少爺現下卻換了個人般,懾人心魂,宛若從地獄走出的惡鬼修羅。
瞳婷在昏過去前的最後一眼,見到的是四哥眼中兩團熾烈燃燒的深色火焰……
張眼望去皆是黑暗,還有一股她很熟悉的冰冷,周遭盡無人聲,幽靜一片,赤足踩踏在潮濕的泥土上,四方忽然間充滿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