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昏睡不醒的時間超乎意料的長,一度被主治醫生認定救不回來,即使活命了也多半腦力受損,她曾經腦部缺氧長達半小時,呈現心跳微弱的半死亡狀態。
縱然一天三次的全身按摩,有人替她動動手腳、扳動身體各部分僵硬的關節,但還是不及自己動作來得活絡筋骨,長期臥床的結果是自個兒軀體不像自己的,不听使喚,得要一段時間的復健才能行動自如。
而季太太醒來三天卻又不似完全清醒,時睡時醒過得迷迷糊糊,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睜開眼的時間不到三小時,一下子又累極得睡過去。
尤其是季先生來的時候睡得更沉,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季太太對季先生有某種程度的抗拒。
「季太太,拜托不要為難我,我只是照著醫生的吩咐,季先生也希望我好好照顧你,他很擔心你。」護士小姐語氣略微不耐。
病床上的女人蹙起眉,她對那個「季先生」很陌生,連長得怎麼樣也沒瞧過,只看過他拉長的背影逐漸走出視線,以及他有著骨節分明的古銅色大掌,厚實的掌心、修長的指頭,他曾輕輕握住她的手。
可是,為何激不起半絲火花,他不是她的丈夫嗎?為何她感受不到心底的悸動,只有想落淚的微酸?
「可我真的不會吞藥粉,不能換成藥片嗎?我不想吐在床上。」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她已經吐過一回。
「先把藥吃了再說,晚一點我再跟醫生說說你的情況,讓藥劑師不用特別磨成粉。」護士小姐很堅持,一步也不肯退讓。
女人很委屈的扁嘴。「我不吃,而且真的很苦,我嘴巴里都是藥的苦味。」
遇到不听話的病人,她臉色一沉。「季太太不要任性,你不是五歲大的小孩子,別要人哄著吃藥,我很忙,不要給我找麻煩,你睡著時好伺候多了。」
言下之意是指植物人狀況較好看顧,定時翻身、拍背,喂藥喂食簡單多了,病人不會有任何反應,也不會有半句抗議,只能任由看護人員擺布。
護士小姐姓張,打從季太太需要專業護理人員看護後,她已是換過的第三人,目前的表現還算稱職,並無不妥或失職之處,尚稱得上是優良護士。
她被特別調派過來專職照護季太太,排的是日班,晚上由季先生接手,她雖然只照顧一個人,可是時間卻長達十小時,甚至有時季先生工作忙碌趕不及過來,會要她加班多留一、兩個小時,長期面對一個不言不語的活死人,又不能走開,和同事聊聊天,說句實在話,不枯躁煩悶是騙人的。
是人就難免有情緒,一開始不覺得有什麼,累積久了便成了一種壓力,張小姐認為自己身為護理人員懂得控制EQ、抗壓性高,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失控,遷怒他人。
殊不知她體內積存的躁悶已瀕近臨界點,連續一個多月沒放假,偶爾有人代班也不放心,怕人家搶了這個輕松的看護工作,加上最近和男朋友的交往不是很順利,多重的壓力蜂涌而至,工作時的用心和耐心免不了少了些。
原本她照顧的是個安靜的病人,空閑的時間很多,能做自己的事,只要維持病人的整潔和不生瘡,就算是盡了本分,沒有讓人苛責的地方。
可是誰料得到沒希望清醒的病人忽然睜開眼,她有些不專業地慌了手腳,竟為了方便自己的照顧而未及時通報主治醫生和告知病人家屬,仍當病人是昏迷狀態。
好在季太太也只睜開眼一下子,很快又闔上眼睡去,她才能將此事隱瞞,卻又暗暗埋怨病人的不合作,醒得太早,讓她措手不及,打亂了平日的安逸。
只是她不說不代表別人不知情,單人病房內有隱藏式攝影機,能直接連到主治醫生和季先生的電腦螢幕,因此季太太醒來一事並非秘密,隔日就換了新的治療,移除了鼻喂管,只有她和季太太還當別人不曉得,繼續裝睡裝沒發現。
「不吃藥就是任性?」女人偏過頭,神色顯得困惑和一絲絲不確定,她覺得被拘束了,有一些些遭人責怪心智不成熟的難過,她只是要求換藥而已,有那麼困難嗎?
「季太太是VIP病房的病人,身分不同尋常人,請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小小的看護人員,你不吃藥我沒法向付我看護費的季先生交代。」她一手拿藥,一手拿著裝開水的杯子,逼著病人一定要服藥。
她的做法沒錯,藥不吃身體怎會康復?病人不能不吃藥,她的職責便是讓病人早日擁有健康的身體,病愈出院。
但是手段有些激進了,過于迫不及待,強迫用藥,少了護理人員的耐心,有點敷衍交差的意味在,不管不顧病人的感受,以高高在上的權威性令病人屈服。
第1章(2)
「我不……」住VIP病房又不是她自願的,季先生的安排並未問過她,她也想熱熱鬧鬧地和人說說話。
這里太安靜了,她會沒來由的感到慌張,偏偏護士小姐喜靜、不愛吵雜聲,懸掛在牆面上的四十二寸液晶電視始終沒開過,令她心很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Miss張,你話太多了。」
病房的門被拉開,走進一名年約三十歲,身材高的男子,他身上穿著神聖的白袍,面色不快。
而他身後是位體形相當的高大男人,肩寬腿長,面容清俊,不笑的神情像在發怒,給人第一眼的印象是不苟言笑的花崗岩,剛硬地不容踫撞。
「我讓陳嬸煮了你最愛吃的三鮮粥,蝦子是由漁市場買來的,保證新鮮;蛤蜊吐完沙了,不會吃到沙子;豬肝很女敕切成薄片,你小口吃不會噎到,因為你剛醒來還不能吃一般食物,只能吃這些好消化的讓腸胃適應一下,吃上幾日粥品我再……」男子長得很好看,五官端正、眉毛濃黑、嘴唇很厚,但是有些叨念。
「我吃蝦子會過敏。」沒來由地,她月兌口而出。
「過敏?」像是第一回听見,面露訝色的季亞連為之一怔,手中的湯匙頓了頓,停在青花瓷碗上。
「應該吧,我想。」她也不曉得是不是,總覺得那只鮮紅彈牙的蝦子一吃下肚會奇癢無比,還會冒出一顆顆疹子。
季亞連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堪稱寵溺的笑容。「你還是一樣愛撒嬌,不想吃就不要吃,多喝點粥也好,營養都在粥里,陳嬸怕你挑嘴就把里頭的女敕姜挑掉,撒上你最喜歡的香菜。」
她這是在撒嬌嗎?為何他對她的好讓她有種螞蟻爬遍全身的怪異感?「陳嬸是……」
「家里的廚師呀!她一向最疼你了,有什麼好吃的甜點、東西呀一定第一個給你,你要是把她忘了她會很傷心。」他半是打趣半是憐愛地撫過她因腦部開刀而剪短的頭發,避開蝦子喂她一口粥。
「我……呃,躺得太久了,腦子里還有些轉不過來的亂碼,有一些人、一些事記得不是很清楚,朦朦朧朧的。」她不敢直視他似乎能將人看透的雙眼,手心冒著汗,微捉著潔白如棉的薄被。
她怕他看穿她在說謊,拖延著被揭穿的一刻。
「沒關系,別緊張,你的後腦受過嚴重撞擊,多多少少會落下後遺癥,不過經過藥物治療和物理復健後,這些小問題自然就會好了。」他像是怕會傷到她似的,小心將手指插入她發際,輕撫那道長約十公分的疤。
她身體微微一顫,感受到他指頭撫模的熱度,迷茫中帶著幾分怯音。「我是怎麼受傷的?我一點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