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雋咬了一塊,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鄭瑜欣喜地連忙叫賞,席間更是對蕭雋溫言軟語,撒嬌示好,又把近來幾樁得意的理家瑣事拿出來說,炫耀自己當家的本事,可他听了絲毫不為所動,嘴上敷衍幾句,神色漠然。
漸漸地,鄭瑜臉上下不來,笑容有些僵凝,蕭雋也不知是否看出來了,冷冷一哂,吃飽喝足後便果斷地拂了拂衣袖起身,片刻也不多留。
鄭瑜終于掩不住滿臉怒色,眼神怨毒地目送他瀟灑離去的背影,縴縴蔥指暗暗捏著腕上的手鐲。
「夏竹!」她冷喝一聲。
「是,夫人。」
「去把鄭恬給我叫來,立刻就去!」
鄭恬讓沁芳捧著一盅醒酒湯,自己則提著一盞小風燈,往清風閣的方向走。
主僕倆一前一後,走過花園,穿過回廊,抬頭便可看見兩層樓高的清風閣了,座落于一片翠綠竹林中,飛檐墨瓦,造型典雅,頗有古樸之風。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伴著掛在樹梢上一盞盞別致的燈籠,幽幽地照著前方的小徑,踩在一塊塊青石板上,鄭恬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是鄭瑜命令她來的。
方才鄭瑜急召她去正院,名義上是要她去選幾疋新買的布料做衣裳,其實是暗中交付她一個任務。
「每隔一旬,侯爺就會接到北邊送來的密函,你趁著進清風閣的機會,想辦法看能不能偷出來。」
鄭瑜說自己已安排好了一切,晚上用膳時,她在侯爺酒里下了點料,並不會立即發作,可過了半個時辰以後,經由梅花的香氣催發藥力,他的身子便會熱起來,亟欲抒解。
「……到時你借口送醒酒湯過去,侯爺忍耐不得,自會把你叫進去,完事後他會格外筋疲力盡,想必倒頭就睡,到時你就有理由在那里頭宿上一夜了,還怕沒機會偷看密函?」
竟是交代她做這樣的事!
鄭恬想著,身子不禁微微冷顫,當下她原本想拒絕的,鄭瑜卻拿弟弟的前程來要挾。
「听聞你們家譽哥兒四歲就開蒙,如今也該是進學的時候了,正好我爹也要給五弟請個鴻儒來家里教書,就看你這個做姊姊的肯不肯為弟弟著想了。」
娘親和弟弟等于是被軟禁在鄭府,她不得不低頭。
可這等偷取密函的事,又怎能輕易去做?侯爺向來不準閑雜人等出入清風閣,門口站的是他在軍隊里的親衛,實施軍事化管理,前陣子才剛听說一個小丫鬟為了追一只小貓誤闖進去,足足被打了三十大板,被丟出侯府時已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蕭雋不是笨蛋,相反的,他精明得很,就算一時中計,事後回想肯定會察覺不對勁,到時無論她有沒有動他書房內的東西,這事都摘不清了,只會是死路一條……
不行!她絕不能踏進清風閣!
第4章(2)
鄭恬凜然定神,悄悄深呼吸,極力壓著心頭翻騰的思緒,轉身將小風燈遞給沁芳,順手接過她捧著的托盤。
「你去跟門口的親衛說一聲。」
沁芳卻沒有立即應下,明眸憂慮地掃她一眼。
鄭恬知道這丫頭是在替自己擔心,雖然她並未听見鄭瑜交代自己做些什麼,但聰明如她,想必已察覺事有蹊蹺。
鄭恬淺淺一笑。「去吧。」
「是。」沁芳領命,猶豫了一會兒,舉步走到兩名守門的親衛面前,盈盈一福。「兩位大哥煩請向里頭通報一聲,恬夫人親自給侯爺送醒酒湯來了。」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爺?
兩個親衛互看一眼,雖然他們不認為侯爺會在這時候請人進去,但也知道近來這位恬夫人算是後院得寵的第一人,輕易不得怠慢。
其中一名高個子的親衛點點頭,進去稟報,另一位個頭稍矮的仍是身姿端挺地站在原地。
鄭恬心韻如擂鼓。
片刻,高個子親衛走出來了,奇異地瞥了站在不遠處的鄭恬一眼。「侯爺請恬夫人一個人進去。」
沁芳听了,神色微變,慌張地望向鄭恬,鄭恬只是微笑著朝她點點頭,示意她不必擔憂。
斑個子親衛在前頭提燈引路,鄭恬跟著走了兩步,忽地不曉得踢到了什麼,腳一拐,手上的托盤滑落,打翻了醒酒湯,潑了自己一裙子。
「怎麼回事?」高個子親衛嚇了一跳。
如今已是入冬時節,夜色冷涼,鄭恬正好披著衣領圈了白狐毛的斗篷,她連忙用手揪攏斗篷,遮掩被潑濕的裙身,一面高聲喚沁芳,沁芳急急奔過來。
「哎呀,夫人您這裙子……」沁芳心念一動,連忙抬頭望向高個子親衛。「大哥不好意思,我們夫人看樣子得回去換身衣服,這醒酒湯請容奴婢待會兒過來收拾。」
「跟侯爺說都是妾身粗心大意,擾了侯爺清靜,請見諒。」鄭括跟著文雅地補充一句。
語落,主僕倆相偕轉身離去,起先步子還是從容的,不一會兒便匆匆加快了腳步。
「站住!」一道沉冷的嗓音陡然在兩人身後擲落。
鄭恬身子一僵,暗叫不妙,回過頭來,果然是蕭雋追了過來,他只穿著單薄的月白長衫,連披風也沒披一件。
「你!先去把打翻的湯碗給收拾了。」隨口一句命令便支開了沁芳,饒是沁芳心下憂慮,仍是不得不行禮離去。
這條青石甬道並不寬敞,僅容兩人通過,沁芳經過蕭雋時,蕭雋敏銳地聞到她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氣。
他一凜,身子驀地感覺更熱了,說也奇怪,他今夜彷佛對各種味道格外敏感,體內似乎有股難以形容的燥熱。
當他听說鄭恬親自送醒酒湯來時,當下便應允讓她進來,因為他忽然很想見到她,這深沉的渴望連他自己也吃驚……
「為何來了又走?」灼灼的目光直視鄭恬。「爺分明吩咐了讓你進屋。」
「我……」她咬了咬唇。「妾身衣裳都弄髒了,想著這樣去見爺不恭敬,不如回去換一身。」
「不是有斗篷遮著嗎?你可以讓你那丫頭回去幫你拿衣裳過來。」
「醒酒湯也沒了,妾身得讓廚房重做……」
「你不敢進來?」他直截了當地打斷她。
她怔住。
「你想躲我?」墨深的星眸擒住她不放。
她吶吶無語,這男人實在太精明了,完全看出了她此刻的閃躲與為難。
「你怎麼知道我晚上喝了酒?是鄭瑜讓你送醒酒湯過來的?」
不能再讓他問下去了,要是被他猜到些蛛絲馬跡,第一個倒霉的只會是她。
她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侯爺,今晚您願意留宿梧桐院嗎?」
這話一落,鄭恬恨不得咬自己雙唇,簡直是赤果果的勾引啊!那些花樓娘子挽留恩客怕也不會如此直白,真是把女人的面子都給丟光了……
「什麼?」
丙然,蕭雋整個人愣住,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這下她可真是成功轉移這男人的注意力了!
鄭恬暗暗自嘲,三分是真羞,七分是假裝,暈紅著臉顫顫伏斂羽睫。「妾身無禮,侯爺當我沒說!」
語落,她借著躲羞,轉身匆匆奔逃,離清風閣愈遠,心下愈是安定,總之絕不能被拉進那里頭去。
蕭雋看她飛也似地竄逃,像只自知闖禍的調皮小貓,一溜煙地跑了老遠,那道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輕盈又朦朧的身影,莫名地令他心頭發癢。
他不由得舉步追過去。「鄭恬!你給本侯爺站住!」
不知怎地,追著追著他覺得自己像在上演色老爺月夜調戲美丫鬟的戲碼,心下越發感到荒謬。
一路追到花園西側,眼看離梧桐院不遠了,忽地,蕭雋迎面撞上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俏丫鬟,他直覺用雙手撐住對方,可那身子半偎入懷,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柔軟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