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什麼凶啊!
鄭恬抿抿嘴,倔強地故意忽視他的手,自行踩著踏階下車,可尚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依然濕滑,她一時不察,步履微微踉蹌了下。
他機警地連忙展臂半摟著她,她才剛在他懷中站穩,便懊惱地發覺兩人的姿態太過親密,已吸引了周遭一些好奇的注目。
「連下個馬車都站不穩,你這女人就不能讓人省心一點嗎?」又是一陣嘲諷的斥責。
她又窘又惱,端正秀容。「多謝侯爺。」
「哼!我是不想你在這里跌個四腳朝天,丟本侯的臉!」
只是不小心晃了一下,哪會跌成那樣啊?她真想狠狠瞪他一眼,可眾目睽睽,她只能低眉咬唇,忍氣吞聲。
蕭雋也不知是否察覺她內心所想,冷冷逸出一聲嗤笑。
她唇咬得更用力了。
兩人相偕進門,燕王世子趙祈听說他來了,和世子妃一同迎出來,趙祈仍是一貫風流的打扮,俊魅的桃花眼毫不客氣地端詳著鄭恬。
今日鄭恬外頭罩著一件銀狐斗篷,里面穿著一襲雅致的錦繡衣裳,由裙角處開始繡著一葉葉碧綠,一朵朵淺紫的丁香花從那葉叢間往上舒展開來,花瓣嬌美,花蕊縴細,在裙身上開得十分燦爛,襯著銀白色的緞面,顯得華光閃爍。
衣服美,人更美,眉目婉麗,清新月兌俗,櫻唇微綻,笑出星星點點的甜意。
這就是那個讓蕭雋一听親衛來報她受罰,便迫不及待地拋下一切趕回侯府的女人?
丙然是個絕色美嬌娘!
趙祈微笑著收回視線,不意外地發現好友的臉色已是一片黑,墨深的眼眸透出一股隱隱的不悅。
「好好好,我不看了,就看兩眼又不會少了她一塊肉,你急什麼?」
「誰說我急了?我是不想世子妃誤會,到時造成你們夫妻失和。」
「我們倆感情好得很,不勞費心。」
「哼!」
兩人用眼神交流對話,多年來培養出的好默契讓彼此這般無聲的溝通也很順暢。
不僅世子感到好奇,世子妃也不動聲色地打量鄭恬一番,見她明眸皓齒,雖是容顏出色,卻不曾露出半點驕傲俗媚,世子妃暗暗頷首,笑容也多了幾分真心。
「這位就是恬夫人吧!夫君和侯爺素來交好,我們倆卻是才初次相見,可得好好熟悉才是。」
鄭恬身姿輕盈地福了個禮。「世子妃慧名遠揚,妾身久仰。」
一陣寒暄過後,趙祈朗聲揚嗓。「好了,都別客氣了!元承,母妃很久沒見你,可是想念得很了,快隨我進去拜見她吧!」
男人們大踏步走在前,女人則是小碎步地跟在後頭,鄭恬表面盈著得體的淺笑,心下其實有些不安。
照理說這樣的場合輪不到她一個如夫人出席的,可蕭雋偏偏要帶上她,她真不曉得其它人會做何感想?幸好方才燕王世子及世子妃都對她頗為友善,令她稍稍心定。
轉過一條青石徑,忽地一個身段娉婷的少女迎面而來,身後跟著兩名丫鬟。
那少女約莫十四、五歲,裹著一襲杏桃色的斗篷,姿容俏麗勻淨,在白雪琉璃的世界里宛如一株早開的春花,嬌柔惹憐。
蕭雋一見年輕秀美的她,頓時凝住了步履,鄭恬敏感地察覺他的異樣,仰起頭來凝望他挺得僵直的背影。
「小妹!你怎麼出來了?」趙祈語音微訝。
「大哥、大嫂。」趙家小妹盈盈行禮。「是母妃要我來告訴你們,她累了,不想見太多客人,她先回墨梅院等你們。」她輕聲解釋,嗓音如珠玉般清脆,跟著明亮的眸光一轉,落向蕭雋。「蕭哥哥好久不見。」
蕭哥哥!
不知為何,听到這聲軟軟的、嬌嬌的,似是懷念又似熟悉的呼喚,鄭恬只覺得胸臆泛酸,藏在衣袖下的雙手悄悄掐緊。
「你是……」蕭雋的嗓音竟有些啞,听得鄭恬心口又是一緊。
「她就是我的小妹明明啊!小時候常纏著你玩的,你忘了?」趙祈在一旁解釋。
「我沒忘,只是……」蕭雋一頓。
這樣的停頓蘊含著太多未盡的意味,令人覺得尷尬,趙明明忙嫣然一笑。
「蕭哥哥肯定是沒想到才過幾年我就長大了,身子也抽高了,和以前那個野丫頭不一樣了。」
「你以為你現在就不野了嗎?」趙祈揶揄妹妹。
「大哥!」趙明明嬌嗔。
蕭雋出神地看了趙明明好一會兒,忽地,嘴角扯開一絲笑。「明明確是長大了。」
誰都能听出他這話里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趙祈有些擔憂地蹙眉,世子妃眼觀鼻、鼻觀心,趙明明卻是燦然一笑,望向鄭恬。
「這位就是鄭家姊姊吧?」
鄭恬一怔,迎向趙明明甜美的笑顏,雖然對方笑著,問話的口吻也溫和可親,就像個可愛的鄰家妹妹對姊姊說話似的,但她仍從那閃燦的眼神中看出一絲隱微的陰郁。
這女孩不喜歡她。
為什麼呢?
鄭恬心念一轉,若有所悟,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就回了一句。「妾身蕭鄭氏,見過趙家妹妹。」
蕭鄭氏……這意思是她不僅僅是鄭家的女兒,如今更是蕭雋的女人。
趙明明听出這弦外之音,笑容有瞬間凝住,蕭雋更是意外地朝鄭恬看過來,目光幽微。
向燕王妃賀過壽後,男人們自去前廳宴席吃酒,女眷則來到了王府花園,臨湖的水榭燒著炭爐,暖意融融,坐在水榭里既能保暖,又能隔著玻璃窗望見一片冰凝枝頭的銀色雪景,極是愜意。
幾位年輕的姑娘說要踏雪尋梅,用過茶點後便簇擁著走出水榭,鄭恬自認是個已婚婦人,不便與小泵娘們摻和,獨自坐在角落自得其樂地啃瓜子,沒想到趙明明竟親自過來邀請她。
她愣了愣,不禁看了眼坐在另一頭的世子妃,世子妃正陪兩位世家長輩說話,沒空理會這邊,她一時心下躊躇。
「莫非鄭姊姊不願賞明明這個臉?」趙明明笑問。
眼看其它幾位姑娘臉色已有幾分不耐,鄭恬暗暗嘆息,只得笑著起身。
「既然趙妹妹盛情相邀,我就卻之不恭了。」
一群千金小姐帶著丫鬟,縱是家教嚴謹,和年齡相近的姊姊妹妹們混在一起也不免嘰嘰喳喑,歡快地像出籠的小鳥,這其中只有鄭恬自覺格格不入,其它人也帶著異樣的眼光看她。
就憑她一個侯府如夫人,又是個出身不顯的,基本上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妾,憑什麼跟她們這些名門貴女來往?
鄭恬能從她們的眼神里解讀出這樣的輕蔑,她不恨這些自恃身分的小泵娘,只恨那個男人偏要帶她出席這場壽宴。
趙明明旁觀鄭恬靜靜地走在最後,既不主動奉承,也不計較眾人的排擠,自顧自地賞著園中雪景,那份悠然恬靜的氣質令她看了有些扎眼,忍不住脆聲揚嗓。
「鄭姊姊可曾听說過我二姊姊?」
「二姊姊?」鄭恬愣了愣。
旁邊國公府的千金听見兩人說話,好奇地望過來,見鄭恬搖搖頭,她不可思議似地睜大眼。
「明明的二姊姊當年可是京城第一才女,你居然沒听說過?」
「她不僅有詩才,容貌亦是清麗絕俗。」另一名貴女也搭腔。「只可恨我當時年紀小,沒能有機會見她一面。」
「听說好多貴冑公子都想追求她呢!」提起這話題,小泵娘紛紛湊過來,其中一個看著就古靈精怪的少女眼珠一轉,故意看著鄭恬說道︰「對了,我還听家嫂說過,當年還只是武穆侯世子的蕭侯爺也曾經是她的裙下之臣。」
十數道眸光頓時集中在鄭恬身上,分明帶著嘲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