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小四舉手做個敬禮的標準動作,腳一蹬,轉身又循原路跑了出去。
樊少野則踩著不火不徐的步伐尾隨著。
小四跑下前廊的小台階,左手一只、右手一腳的拾回布鞋再隨便套上。
「小四!」樊少野出聲喚下舉步欲往前沖的小四。
「嘎?」小四疑惑地喊道。
他指指閑置一旁空地的老舊腳踏車,穿了雙羅馬式涼鞋,走近並牽起腳踏車,面帶微笑的拍拍椅墊。「上不上車?」
「噢,好!」小四依言跳上後座,迎著風,揮舞著雙手高喊,「全速前進!」
***
青綠色的稻穗成群結隊的隨風搖曳,形成一片美麗的翠綠波浪海,田埂邊,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們圍成個小圈圈,當中有男有女,總共五人,大伙兒嘰嘰喳喳,鬧烘烘地,不知在討論什麼。
一個蓄著利落短發的女孩似乎是眾人之首,她雙手交叉橫置胸前,清秀分明的瞼上不見笑容,只專注地遙望著路的盡頭。
「老大,」戴著過大黑框眼鏡的瘦小男孩名喚司徒況然,他瞄了眼電子表,在一團混亂中對女孩開口,「六分二十九秒。小四未免去太久了吧?」
「對呀、對呀!我看小四這飛毛腿的外號要換人叫叫看了,樊大哥再不來,那個人說不定就莎喲娜啦了!」另一名魁梧健壯的男孩連忙隨聲附和。
「什麼莎喲娜啦!石頭,你這只大烏鴉,沒事少在那呱呱呱亂叫!」外號喚「石頭」的馮礎石身旁的長發女孩柳眉一挑,隨手賞了他一記。
石頭齜牙咧嘴地護住額頭以防二次偷襲,不甘示弱地應道︰「斷掌女,你凶什麼凶呀!」
「你說什麼?」外號喚「斷掌女」的。歡寧杏眼圓睜地雙手又腰,惡狠狠地瞪視著他。
「我說你這個斷掌女、恰恰北、沒人愛,等著做一輩子的老處女、滯銷貨吧!」
石頭頑皮地吐吐舌,不怕死的附贈地一記特大號鬼臉。
「死石頭、爛石頭!你完蛋了,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看我怎麼修理你!」
寧寧立刻跳上前去,發動第二波拳腳攻勢。
石頭雖在口舌上和她作對逞強,對她的肢體攻擊卻不還手,只見體格壯碩的他被個嬌弱小女生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左閃右躲,十分狼狽。
寧寧似乎吃定他這點,手腳並用,追打得好不過癮,對他的容忍退讓完全沒有良心不安之意。
兩人打打鬧鬧、爭執不休,活像一對歡喜小冤家。
「石頭、寧寧,安靜!」為首的短發女孩不悅地蹙起眉,簡潔地下令。
她的話顯然比任何警告都還有用,十分有效地制止了眾人的喧嘩吵鬧,現場隨即鴉雀無聲。
「他們來了。」短發女孩以下顎點點前方。
大伙兒不約而同地抬頭張望小徑那端,果真見到不遠處有腳踏車的蹤跡,每個人都忘了方才短發女孩的話,興奮地揮舞雙手,又叫又跳,大聲嚷嚷道︰「樊大哥,小四,我們在這里!」
少野還沒完全停下腳踏車,小四已動作敏捷地由後座一躍而下,奔向大家。
孩子們蜂擁而上地圍住少野,你一言、我一語,都迫不及待想向他報告最新狀況。
「樊大哥,那個人好奇怪,全身髒兮兮地倒在路邊,衣服上還有血跡,說不定是從某個黑道組織逃出來的喔!」石頭搶先一步發表個人感想。
司徒況然習慣性地推了推下滑的鏡框邊緣,慢條斯理地說︰「樊大哥——」「樊大哥,」寧寧趕緊截住他的話頭,擠身到少野跟前,方才和石頭對峙的凶巴巴模樣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瞼甜美笑意,就連說話語調也接了幾分嬌嗲。
「爸爸昨天才噴過農藥,那個人會不會是被薰暈的呀?」
少野還來不及回話,寧寧身邊突然又冒出個年紀更小的女孩,她一手抱著泰迪熊布偶,一手拽住他的襯衫下擺,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睜著燦燦雙眼緊盯著他。
少野低下頭模模小女孩的柔柔發絲,朝她露出溫柔的微笑。
「樊大哥,我覺得……」眾人仍七嘴八舌地發表看法。
「住嘴!」短發女孩再度下令,立刻有效地控制住混亂場面。「讓路。」
指令一出,所有人迅速退至兩旁,儼然成了列隊迎賓的畫面。
少野一派輕松地任她指揮大局,他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將視線移轉到背對著自己。側身躺在地上的眾人焦點。
當那件不合時令的黑色冬季大衣映人眼簾時,他先是微微一愣,才舉步走近,緩緩地屈膝蹲就下來,正對上那人的後腦勺。
孩子們紛紛湊上前,臉上除了好奇,還有更多的莫名興奮。
「我們不敢隨便移動她。」短發女孩在一旁不忘補充。
少野點點頭表示贊許,伸出手,輕緩的將那人翻成平躺姿勢。
是個女孩!他很意外的發現。
她必定是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不著鞋襪的縴細雙足上沾滿了泥沙、塵土和血清,腳底板更是傷痕累累。
奇怪的是明明是仲夏時分,她身上卻罩了件雙排鈕扣直達頸際的及膝長大衣,大衣樣式不合潮流,還有多處破洞和月兌線,但這些顯然都比不上已干涸的斑斑血跡還要來得觸目驚心。
雖然大衣將她的身形包里得密不透風,但由地暴露在外的細瘦手足推測,冬衣下必定是個瘦弱嬌小的身材。
女孩的大半臉龐滿是泥濘和污漬,教人看不清她的真實面貌,臉上除了狼狽之外,還有兩道明顯的淚痕,而她的一頭黑發仿佛道人刻意以亂刀剪過,顯得參差不齊。
整體而言,大概只能以「慘不忍睹」四字來概括形容。
看來這來歷不明的女孩八成是遇上了某種大麻煩,才會憔淬落魄至此。少野不由得皺起眉頭細想著。
就在此時,沒有絲毫預警的,女孩倏地睜開了雙眼,正巧和少野四目相對。
「醒了、醒了!她醒了耶!」孩子們興奮地叫嚷著。
少野和女孩怔愣地互視對方。
女孩那雙澄澈清明、恍若初生嬰孩般的晶瑩眼瞳眨也不眨,教少野看傻了眼,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何在此。
忽然,女孩由一瞼迷惑呆滯中回過神來,臉上表情迅速轉換成對四周陌生環境的不安,她動作快捷地彈跳起來。
少野沒預料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劇烈,幸好他的反射神經還不算遲鈍,搶先一步地直起上半身向後退開,避過了與她正面沖撞的可能性。
孩子們隨著兩人的動作四散驚叫。
女孩跑了沒兩步,腳底的痛楚如火蔓延,她膝蓋一軟,再度無力地跌倒于地。
少野好意地跨步上前想扶她一把,她卻連連往後退避,將他伸出的友善之手視若蛇蠍。
「你的腳受傷了,要是再逞強亂動,恐怕會有好幾天下不了床。」少野蹲與她平視,露出笑意,不慌不忙地拉近兩人距離,盡責地給予忠告。
女孩依然沉默不語,雙手緊握成拳地交置胸前,毫無血色的唇損成了一條直線,神色戒備,如臨大敵。
少野能理解她害怕不安的心情,于是放緩了說話語調,試圖安撫她一觸即發的緊繃情緒。
「你別怕,我沒有惡意。我姓樊,樊少野,是一位醫生,診所就離這里不遠,你腳上的傷需要包扎,願意讓我幫忙嗎?」
餅慣了多年無人伸出援手相助的日子,如今突然有人用這麼誠懇的表情和溫柔的語氣對她說話,一時之間,女孩心中滿是惶然迷惑。該相信他嗎?還是該馬上逃跑?
她遲疑地環視四周。那些孩子看來如此無邪單純,沒有半點心機,每張小臉上都透露著期盼,屏息等待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