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坐下來?腳上的傷不痛嗎?」少野看見她的蹲姿,納悶地問。
「不痛,我比較喜歡用蹲的。」喵喵雙手捧著少野剛沖泡好的香濃熱可可,啄著嘴吹氣,濕漉漉的短發還滴著水珠,模樣十分可愛逗人。
少野搖搖頭笑了。說她像只小貓咪!還真是一點也不為過。「慢慢喝,很燙嘴的。」他移步到她身後,拉起毛巾為她拭干頭發。
瞄瞄仰起頭看他,一臉無邪地笑著。「好好喝。」說完,她又追不及待地埋頭喝了一大口。
望著她暫時卸去防備的純真表情,一時之間,少野的心竟不由自主的為之震動,甚至還有些不知所措。他愣愣地看著她,忘了該說話。
「我叫拾露,」她鄭而重之地說著,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能開口。「閔拾露。」
「拾露?」少野輕聲重復著,想了一下,遞給她紙筆。「能寫下嗎?」
她依言接過,一筆一畫、工工整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寫完後,徑自端詳半天,露出十分靦腆的微笑,將紙筆遞還給他,很不好意思的解釋,「我的字很丑,高二休學以後,我就很久沒拿筆寫字了。」
「閔拾露,」少野照著字跡又念了一遍,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好听,很少見的姓。以後我就叫你小露,好不好?」
「不要!」拾露像是受到什麼刺激,突然由沙發上一躍而起,大聲拒絕,激動的差點將手上的熱可可打翻。
少野馬上穩住她的雙肩,拿開馬克杯,安撫性地拍了拍她。「好好好,不這麼叫。來,先坐好。」
拾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緩和了情緒後,才慢慢地蹲回沙發,垂下頭低聲說︰「我……我爸爸都那樣喊我。」
「你不喜歡你爸爸?」他順著她的話意推測。
她無言的點點頭。
少野走回她跟前,屈膝蹲下,和她齊眉相視。「那你願意把不喜歡他的原因告訴我嗎?」
拾露仍舊低垂著頸項,沒有任何表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少野笑了笑,大大的掌心輕柔地模模她的頭。「沒關系的,你不想說就別說,別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好嗎?」
「別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拾露慢慢地重復他的話,一臉迷惑。
「嗯,意思就是每個人都有為自己作決定的權利和自由,你不喜歡或是不想做的事,就大大方方地拒絕,不要勉強自己,也不會有人因此而怪你的,懂嗎?」他耐性十足的為她解釋。
凝視著他溫和的眼神,拾露的心中頓時百味雜陳。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樣的話。
少野溫柔地綻開微笑,伸手為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淚。「你累了一整天,需要好好休息,這些事,只要你想說,隨時都可以告訴我,不管什麼時候,我都願意听。
現在,我先送你回房,好嗎?」
拾露知道他是體恤她,于是順從的點點頭。
少野將她抱起,沿著回廊走向客房。
攬著他的頸項,看著他俊逸的五官,拾露的心底充斥著復雜難解的情緒。
眼前這個相識僅僅一天的人,就像是黑暗中一盞適時亮起的燈,在她最茫然無依的時候提供一個溫暖的去處,但是到底是基于什麼原因,才會讓他對素昧平生的她伸出援手呢?
拾露擱置在心中很久的問題終于因按捺不住而月兌口而出,「少野,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這一問,倒讓少野愣住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也許……可以說是一種巧妙的緣分吧。」
「緣分?」
「對,緣分,因為你和我特別有緣,所以才會讓你來到這個小鎮,又讓我在偶然間救了你埃」少野將她放到床鋪上,妥善安置好。「好了,別想那麼多,快睡吧。」記得她怕黑,他特地留了盞燈伴她,順手為她拉高棉被,這才起身往門邊走去。
拾露盯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意亂,沒多細想便月兌口而出,「等一下!」
少野回過身,發現她的小臉上寫滿了不安與惶然,于是他趕緊走回床沿。「怎麼了?」
「你……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她小小聲的要求著,說完了,又趕緊道︰「只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好,我不想……再作噩夢。」
凝望著她盈滿期盼的臉龐,少野笑了笑,點頭應許,「好,我就在你身邊陪著你,別擔心,快睡吧,等你醒過來以後,明天就會是全新的一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全新的一天?真的嗎?這世界真的會變得比較好嗎?拾露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麼美麗的期待,但是他的語氣好誠懇、表情好溫柔,讓人有一種全心全意相信他的渴望。
她充滿向往的表情吸引少野不由自主地俯,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並附在她耳邊輕聲說︰「祝你有個好夢。」
拾露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然而,更讓她感到吃驚的是,原來在內心深處,她期待這一吻已經期待了好久,並且為著美夢成真而雀躍不已。
她拉高了棉被,遮掩住紅通通的雙頰,小手卻悄悄地伸出被窩握住他的大手,確定他不會離開後,這才安心的閉上雙眼。
少野低頭盯著兩人交握的手,感到有些意外。怔愣了好半晌,他搖搖頭,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窗外,雨聲浙瀝瀝的擾人安眠,然而,或許是因為多了少野的陪伴,這一夜,成了拾露從小到大睡得最安寧香甜的一夜。
第四章
「少野,這疊病歷表整理好了,我幫你收進檔案夾里,還有,我剛剛把休診的牌子掛上了。對了,你中午想吃什麼?炒面還是炒飯?我覺得炒面——」「喵喵,」埋首在一疊病歷表里的少野終于忍不住抬起頭,打斷拾露的話,「你從一大早就忙進忙出的,又是打掃、又是整理,我看你到現在都還沒坐下來好好休息過,不累嗎?」
少野收留拾露已經將近一個月,在朝夕相處下,她由原先的不安怕生、防備心極重,到現在明顯地逐漸卸下過厚的自我保護層,不但話多了些,就連笑容也多了。
「我吵到你了,對不對?」拾露誤會他的話意,原本神采奕奕的臉龐突然黯淡下來。
「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一點,盡量不吵你。」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少野無奈地道。這小丫頭果然又開始編派自己的不是了。
他發現做起家事笨手笨腳的她老是搶著做事,舉凡掃地、擦地、整理病歷表,她做得比任何人都還起勁;而「對不起」這三個字幾乎成了她奉行不渝的三字真言,諸如摔破碗盤、歸錯檔案的芝麻小事,她總是搶先一步賠罪,有時就算是無心的錯誤,她也是連聲的道歉,一副「錯全在我」的肇事者模樣。
太過拘謹、太過客氣、太過小心翼翼,她總是一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樣子。
他不想看見這樣子的她。她還這麼年輕,不應該把日子過得這麼辛苦,不應該老是壓抑自己真實的感覺和個性。
似乎只有在同樣純真無邪的孩子面前,她才能無所顧忌地敞開心胸、自在笑鬧。
和孩子們玩起游戲時,她永遠是笑聲最響亮的一個。
相處的日子雖不久,他卻已經很了解她。
她其實根倔強、不服輸,而且堅強。就像她光著腳丫還能走那麼遠的路,就像她從來沒為腳底的傷喊上一聲痛,就像她到現在還不願多談那段悲傷的過往。
她也固執,如同那些她堅持不改的特別習慣,像是從不坐沙發,堅持只用蹲的;除了牛女乃,幾乎對別的食物都沒啥興趣,三餐只要供上一杯五百C。C。的牛女乃,就可以哄得她心花怒放,比起任何山珍海味都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