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兒。」楊如涵失聲笑著。
「二小姐。」負責照料楊如歆的吳嬤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進房趕忙將楊如歆拉開。「二小姐,你不能這麼靠近瑄小姐,要是染上風寒可怎麼好?」
「我不管,我也要姊姊抱抱。」楊如歆小腿踢踹,萬般不依,嬌俏小臉快要皺成包子臉。
楊如瑄淚水未止,看著這一幕,震驚疑惑,惶惶不解。
年輕的如涵姊姊,青稚的如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夢,她是真實存在著,可是……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小巧得猶如女孩的柔白掌心,這才驚覺剛剛如涵姊姊的話意——她以為自己悲傷是因為失去爹娘!
瞪著自己如孩子般的手掌,楊如瑄震愕不已,難以置信自己似乎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雙親亡故的那一年。
「如歆,再鬧可就要讓如瑄姊姊笑話你了。」楊如涵佯怒板起臉。
「她才不是我的姊姊!」
「如歆!」楊如涵這回可真是微微動怒了,她望向吳嬤嬤。「吳嬤嬤,還不趕緊將二小姐帶回院落?」
「大小姐,奴婢知道了。」吳嬤嬤抱著掙扎不休的楊如歆正要離開卻又不住回頭,終究忍不住開了口。「大小姐還是別和瑄小姐湊得太近,瑄小姐的風寒這般凶猛,要是大小姐……」
「知道了,下去吧。」
「姊姊……」楊如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硬是被吳嬤嬤給抱離寢房。
而楊如瑄依舊在震驚之中。
可看在楊如涵眼里,卻以為她是被下人給輕看而難過,忙解釋道︰「瑄丫頭,嬤嬤沒有瞧輕你的意思,只是怕風寒染給我而已,而如歆不過是在鬧脾氣,你別和她一般見識。」她這妹子極有才氣,難免有幾分傲氣,不說清楚,就怕在她心底留成疙瘩。
楊如瑄緩緩抬眼,心底說不出是什麼五味雜陳的感覺。
時光真的倒流了。
她似乎是回到了初被二伯父收養的那年,猶記得她染了風寒,是姊姊照料的,如歆不滿地使拗,她也因而厭惡如歆的嬌氣,更討厭這宅院里的丫鬟婆子把她當外人看待,她不再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三房千金……
難道是……難道是老天憐憫她,讓她重回被二伯父收養的那一年?
「瑄丫頭,沒事的,在這兒大伙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楊如涵見她臉色微黯,低聲解釋著,就怕在她心底烙下陰影,以為自己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楊如瑄徐徐抬眼,勉為其難地揚笑。「姊姊,我沒放在心上,我知道姊姊待我一直像是親姊妹一般。」
女乃女乃和二房的姨女乃女乃親如姊妹,所以當年女乃女乃尚未辭世時,每年總會帶她來一趟翟陽城,她和二房的姊妹們一直是熟悉的。可曾幾何時,二房的人在她心里變了樣?
明明她們都待她這般好,為何她反將她們視為敵人,急著要離開?
太久了,久到她已經忘了原因。
「那就好,你好生歇著,晚點要喝藥時我再來喚你,而房里兩個丫鬟杏兒和蜜兒是你也熟識的,我留她倆照料你。」
楊如瑄輕點著頭,看了眼守在床尾處的兩個丫鬟。這兩個丫鬟全都是家生子,是姊姊身邊的大丫鬟,在府里就像半個小姐,記得當初她被二房收養時,她們總看她極不順眼。
但無妨,她心底一團亂,得要想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至于是誰留在身邊,一點也不重要。
她得好生想想,眼下到底是怎麼著,抑或者是待她下次清醒時,她已在地府,一切不過是場溫暖的夢境罷了。
然而,待她下次再清醒時,她依舊是那年染上風寒的楊如瑄。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懂為何自己的人生竟會重來。
「瑄小姐,用膳了。」
躺在床上發呆好半晌的楊如瑄被蜜兒不甚客氣的口吻喚得回神,她側眼望去,蜜兒和她歲數差不多,約莫十二、三歲上下,如今被發派到她身邊,肯定是心有不快。畢竟是家生子,想侍奉的自然是正主,不會是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蜜兒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倒也就不見怪了,畢竟和樊府後院那些丫鬟通房比較,蜜兒顯得直腸子,肚子里能有什麼壞水?
楊如瑄仔細打量她的面貌,粉臉桃腮,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清麗無瑕,十分討喜,真不知道當初她怎會討厭這幾個丫鬟,總覺得她們是仗著半小姐的身分欺著自己。
「謝謝你,蜜兒。」她噙笑謝著。
蜜兒聞言反倒有些微愣。原因就出在以往這三房千金到翟陽城作客時,總是一副才高氣傲的模樣,小姐架子端得可高了,如今她被收養,自己正想挫挫她的威風,省得她老是對主子們頤指氣使,沒想到自己什麼話都還沒說,她倒是一副溫順婉約模樣,教她不解極了。
「瑄小姐說這什麼話,天底下豈有主子和奴婢道謝的道理?」端著水盆進房的杏兒年紀和蜜兒差不多,雖然如花面貌稍嫌青澀,但性情已顯得穩重。「難道是在暗示奴婢們伺候不周?」
楊如瑄笑得苦澀。「我……」
她還沒來得及反省以往自個兒到底是怎麼對待這些下人的,鏤花雕門隨即被人一把推開,衣著光鮮滿頭釵的婦人領著幾名丫鬟婆子走來,那陣仗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見,真要以為這婦人是當家主母。
「發生什麼事了?敢情是惡奴欺主,造反了不成?」婦人身著對襟桃紅間白繡千菊襦衫羅裙,粉雕玉琢的臉龐雖可見歲月風霜,仍不難想見年輕時是如何冶艷勾魂,尤其是那雙媚如鉤的狹長美目,特別令人印象深刻。
她美顏綴滿笑意,像是在說笑打趣,然用字犀利得教人難以忽視。
蜜兒聞言,本想要出言反駁,卻被杏兒以眼神制止。
「李姨娘,奴婢們不敢造次。」杏兒低垂著大眼,態度不卑不亢。
「那就好,不過咱們說起話來添點笑意,就能消弭一些不必要的誤解,要不教三房的瑄小姐以為自己為了容身之處,還得被惡奴給欺著,那不是冤大了?」李氏笑意不減,像是替兩方打圓場,然而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根本是口蜜月復劍。
蜜兒可受不住她老將惡奴兩字掛在嘴邊,正要發作,又被杏兒扯住。
就見杏兒朝李氏欠了欠身,低聲道︰「奴婢受教了。」
「你這丫頭就是眼力好,才這般惹人疼。」
「既然李姨娘來探視瑄小姐,奴婢們先退下準備瑄小姐的午膳。」話落,杏兒拉著心有不甘的蜜兒一道離開。
第一章回家(2)
待兩人離開,李氏才徐徐走到床邊,她往床畔一坐,輕柔地牽握起楊如瑄的手。
「瑄丫頭,身子好些了沒?」
「……好多了。」
「要不要姨娘我另請大夫,替你好生診治?我看不就是場風寒,怎會鬧了十天半個月還不見起色?要是不知情的撞見,真要以為你二伯母不知道上哪請了蒙古大夫,活生生折磨你呢。」
楊如瑄听著,突地恍然大悟。
錯,似乎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眼前的婦人,是二伯父的小妾,听說是個沒落李姓小闢的千金,當年是用托孤的方式,為保進府後的地位,才讓二伯父不得已下聘收下的,和一般可以買賣的小妾身分不同,可事實上二伯父從頭到尾也就這麼一個小妾。
而李姨娘表面上溫順,實則擅長借刀殺人,就和樊柏文後院的那票通房沒兩樣,表面拉攏,暗地里扯後腿,踩著他人使自己得到最大利益。
當年她被收養後,最常在她身邊走動的便是李姨娘。總是將她捧得高高的,說什麼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太少、院落太小,二伯母要她學女紅廚藝就是把她當成奴婢看待,比那幾個家生子還不如……後來就連姊姊嫁到懷南城的恭王府,姨女乃女乃卻想把她配給瞎眼侯爺的事都讓李姨娘拿來作文章,在她耳邊造謠,讓她確信自己要是不自立自強,不靠自己求份好姻緣,最終只能當落魄瞎侯爺的繼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