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注視著他的側臉,他的雙眼未張,濃眉入鬢,挺鼻如刀鑿,配上那厚薄適中的唇,他是極好看的,外貌出色,出身尊貴,年少就領兵征戰,不意卻落得眼盲下場,甚至還遭她毒死……一思及此,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下,教她忍不住踏進亭內。
「出去,誰允你踏進亭內?!」樊柏元怒不可遏地抬眼。
兩人四目對望,楊如瑄不由自主地張大眼,只因他那雙眼……黑曜般的眸瞳,哪怕是身在暗處都遮掩不了其風采……好可惜,這雙眼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卻是無法視物。
樊柏元沒得到回應,惱怒地眯起眼。「放肆!」
楊如瑄猛然回神,小臉羞得有點發燙,不敢相信自己竟像著魔般地看著他入神,趕忙抽出懷里的手絹。
「奴婢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替侯爺包扎傷口。」她不敢貿然踫觸他,就怕觸及他的逆鱗。
「不需要。」
「可是侯爺的手在流血,怎麼會受了傷?」她月兌口問著,仔細看那傷口,像是不慎跌倒,手掌磨地造成的。
「關你什麼事?」
「奴、奴婢只是擔心。」她怯怯地道。
「太多余。」
楊如瑄聞言,心疼著他卻也惱他不近人情,咬了咬牙,干脆一把拉住他的手,趁他錯愕之際硬是將手絹往他的掌心繞了一圈綁起。
「奴婢去找人幫侯爺拿藥來。」話落,她隨即快步離開。
樊柏元眯起眼,卻怎麼也看不清她,頂多只能瞧見一抹白……他戲誠揚笑,正要扯下手絹時,有道極輕盈的腳步聲乍至,他尚未開口,來者已經先搶白。
「欸,侯爺手上怎會有姑娘家的手絹?」來人是他麾下副將,甘心隨侍在旁當他的隨從。
「默言,你沒瞧見有個丫鬟離去嗎?」他低聲問著。
默言手里拿著金創藥,往遠方望去。「那不是丫鬟,屬下可沒見過有哪個丫鬟穿得起那般精美的衣料。」
「是嗎?」他沉吟著,扯下手絹。
默言立刻替他上藥,同時問︰「侯爺,要去廣場看戲嗎?」
「不去,你要是一時沉不住氣教訓了樊柏文,只會給我添麻煩。」
「誰要他剛剛故意絆倒侯爺。」默言低聲咕噥著。
「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將他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加倍奉還!」
第四章出閣(1)
不該入樊府的。
這是從樊府看戲回來之後,楊如瑄腦袋里不斷盤旋的想法。
不是因為樊柏文,而是樊柏元。
那日一見,加深了她的愧疚,雖說他眼盲並非她造成的,但他那渾身是剌,憤世嫉俗的態度令她在意極了。
沒有辦法不在意,眼見都已經過了兩個月,她還是會不斷地想起那雙黑曜般的瞳眸,還有隱藏其中的冷漠。
「小姐,香……」
「嗄?」楊如瑄猛地回神,驚覺自己身在佛寺中,僧侶正等著取餅她手中的香。她面色赧然地把香遞出去,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她居然在佛前都想得出神……可見她心底有多在意。
「小姐,先到後頭廂房歇息一下吧。」杏兒低聲催促著。
「嗯。」應了聲,她看了眼仍在禮佛的黃氏、一道前來上香的穆氏及賴在她懷里的楊如歆,還有……被禁足許久的李氏和楊如琪。
李氏持香專注地禱念著,楊如瑄猜想許是為了楊致禹,只盼楊祁能早點消氣,讓楊致禹可以在年節回家團聚。
放眼四周,上香禮佛的人不少,年節將近,人人都想沾點佛香討點吉利,盼來年一切順利。
而她,這兩年只要女乃女乃上佛寺,她必定跟隨,在佛前懺悔。
盡避當初種種猶如夢境已逝,但她犯的錯太可怕,以至于要時時警惕自己不可再犯,她跟著女乃女乃一起布施,只盼能減輕她曾有過的罪,能替楊家添些福氣。
所以每回上佛寺時,她總是專心一致的祈求,會在佛前失神,這還是頭一回,只因她在樊柏元臉上看見了以往的自己。
她嘆口氣,徐步朝佛寺後院的長廊走去。
當初被收養時,她听信了李姨娘的讒言,誤會一房的人吞了三房家底,還企圖將她嫁給瞎眼侯爺……對了,當初女乃女乃就是想將她嫁給樊柏元當繼室,她才會堅信女乃女乃是從中得到不少好處,打算將她賣給樊府,所以她才會替自己找出路。
想了想,他是她無緣的夫婿呢,如果歷史不變,女乃女乃打算再將她嫁給樊柏元當繼室,她斷不會抗拒,甚至會好好地照顧他。
她的運氣好,蒙老天垂憐,給予重來一回的人生,讓她看清自己是飽受寵愛的,徹底除去她心底的憤世嫉俗,可他呢?
樊柏元的親娘早已去世,他爹更是視他為棄棋,樊柏文也處處想對付他……他如此孤立無援,如果她能在旁照應……
「小姐?」她突地停下腳步,杏兒險些撞上她。
她置若罔聞,琉璃般的水陣定在眼前那抹高大勁瘦的身影上。
錯覺?可是……
正疑惑著,楊如瑄看見那人徐徐抬眼,那雙黑曜般的眸對上她,她心底一顫,莫名緊張著,卻又見他像是什麼都沒看見,又徐徐地垂眼,仿佛張眼對他而言不過是種尚未遺忘的習慣。
楊如瑄再次嘆息,她怎會忘了那雙漂亮的陣子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小姐?」杏兒看向前頭,不解地低問著,「小姐識得這位公子?」
「不識得。」她忙道。「咱們走吧。」
杏兒疑惑跟上她加快的腳步,見她又突地停住,這回學聰明了,時時注意著,所以早在主子停步的瞬間,她也在兩步外的距離停下。
她看著楊如瑄又朝那位公子望去,像在猶豫什麼,猶豫到她想要開口詢問時,便見小姐已經走下廊階朝那位公子走去。
「侯……這位公子,您在等人嗎?」楊如瑄壓低嗓音問。
樊柏元淡淡掃她一眼,斂眸不語。
「嗯……您站的地方再往右兩步會有近兩尺高的落差,您要不要往左一點,至少靠在樹邊也好?」她猶豫,是因為她怕他認出她的嗓音,會發現那日拿手絹替他包扎手的人是她,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沒認出來。
樊柏元面無表情地微揚起眉,腳步始終未移。
楊如瑄見狀,心想他不願隨意信人,不禁微惱到底是誰把他一人丟在佛寺後院,也不想想後院這兒怪石崢嶸、樹根盤結,對一個雙眼不便的人是極為危險之處,要是無人牽引,隨便幾步也能摔得一身傷。
「公子,可有下人隨侍?」她忍不住問,然而得到的回應依舊是沉默。她也不灰心,又問︰「公子,要是再往前五到六步就可以上廊階,往左兩步就有樹可靠,還是……要不要我牽您到後院廂房歇息?」
樊柏元依舊眉眼未抬,置若罔聞。
「喂,你這人太失禮了吧,我家小姐是想幫你,你倒是把貴人當小人了,簡直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杏兒看不過去,走到楊如瑄身旁開罵。
她的性子是沉斂的,卻極為護短,即認定了小姐是楊家一分子,出門在外,自然不能讓她受到半點鄙視冷落和失禮。
「杏兒,別對公子無禮。」楊如瑄低斥著,口氣重了點,拉住杏兒輕搖著頭。
「可是……」見楊如瑄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神情,杏兒抿了抿嘴。「奴婢知道了。」
楊如瑄堆滿感謝笑意,正打算再勸樊柏元離此處遠一點時,後頭忽然傳來一道輕佻的嗓音,教她眉頭狠狠地攢起——
「這是誰家的俏姑娘?怎麼我從沒見過?」
楊如瑄閉了閉眼,想著到底要勸他離開還是干脆走遠,省得和樊柏文那個浪蕩子打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