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是在做什麼?難道娘不知道侯爺的雙眼不便嗎?」楊如瑄目光凌厲,不敢相信柯氏竟然狠心至此。「要是侯爺在沒人攙扶下走在湖畔,一個不慎掉進湖里,萬一發生任何意外,娘負責得了嗎?!」
要不是她一直往院落外張望,恐怕真要害他被欺辱了!
是她故意和柯氏杠上的,要是對她不滿,就該針對她來。
「怎麼,一個瞎眼侯爺這麼讓你寶貝?」
樊柏元眉頭微皺,發覺她的小手將他握得死緊,他微掀長睫,就見她不過到他的胸口高度,卻堅定地護在他的面前,握著他的手似在安撫他,莫名的,總覺得那力道仿佛縛住了他的心,卻壓根不覺難受,甚至是暖的柔的,令人安心的。
楊如瑄撇了撇唇,輕笑道︰「我當然寶貝,一個為國征戰沙場的將領,為保國安邦而賠了一雙眼,如此侯爺,只要是讀過一些聖賢書的人都知道該尊之敬之,而不是出口譏誚傷之。」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撞進了他的心坎里,教他的心隱隱撼動著。
「你是說我沒讀聖賢書?!」她可也是官家千金出身,該讀的她全都讀透了。
「我有指名道姓嗎?還是二娘自覺自己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那麼是不是應該向侯爺道歉?」
柯氏被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恨聲道︰「把東西給了!」話落,隨即拂袖而去。
抱著小木匣的婆子趕忙將小木匣遞上,旋即跟著離開。
第八章情動(2)
楊如瑄接過小木匣,卻沒有半點歡喜,反倒是滿臉愧疚地回頭道︰「侯爺,對不起。」她忘了自己並非只有一個人,忘了在她強出頭之際,打回的力道不見得是落在自己身上,可能會令身邊人遭殃。
樊柏元直睇著她愧疚的神情,像是要一再確定她剛剛所說的話是否真心,想確定她的神情沒有一絲虛假。
「對不起什麼?」好半晌,他才啞聲問。
「都怪我得罪了娘,娘才會把氣出到你身上,可你也不該她說什麼你就照辦,默言不是在你身邊嗎?」她氣著自己,更惱默言沒有善盡職守護衛侯爺。
默言聞言,有些無奈地撓了撓臉。
「不關默言的事,也不關你的事,二娘想找人出氣,隨便她。」他淡聲道,說不出五味雜陳的心思是怎麼糾結著。
他從沒想過,有天會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如此強悍地護著自己,要說他沒有半點感動,那是斷不可能的。
「怎能隨便她?她……」她咬了咬牙,才能制止自己別說下去。
他的眼會失明,他應該知道其中原由,實在不需要她再重述一次,像是在他傷口上再灑一次鹽。
「算了。」樊柏元淡聲道,朝旁邊伸出手。
默言見狀,正要走上前,楊如瑄卻將小木匣遞給他,然後握住了樊柏元的手。
「侯爺,往這邊走。」楊如瑄輕聲道。
樊柏元頓了下,由著她牽引回梅貞院。
默言走在後頭,就見楊如瑄看著地面,領著樊柏元閃過地面無數的小石,臉上漾滿甜柔笑意,不自覺的,他也跟著笑了。
他忍不住想,侯爺做的諸多決定里,娶妻這個決定確實再正確不過呀。
像是著了魔,接下來數月樊柏元常注視著掌心發呆。
仿佛手心里還殘留著她的暖度,教他不自覺地想起曾有個自稱是丫鬟的姑娘,拿了條帕子替他包扎傷口。
那軟女敕的手心極為相似,然而更教他在意的是,那鑽心的暖意。
于是,他的眼開始追逐著她,只可惜就在領了分例幾天之後,她就不再在他寢房里過夜,每每服侍他就寢後,她便離開。
他不懂,她為何有這種轉變。
想問,卻又覺得這麼做像是太過在意她,于是不問。
想去看看她回自個兒的天一水榭到底是在忙什麼,卻又覺不妥,要是默言知道,那小子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
最終,他還是按兵不動。
他告訴自己他並不在意,畢竟她的服侍還是照舊沒變,再者她本該回房就寢,這麼做是對的,但是心底卻隱隱開始浮躁,仿佛有把火正在醞釀,讓他看不下書,而在書房外的小院和默言對打練劍時——
「侯爺,你是想殺了我嗎?!」
默言節節敗退,退無可退之際,整個人狼狽地往地上一趴,閃過致命一擊,拔聲喊著,就怕近來閃神嚴重的侯爺真會在恍惚之際殺了自己。
樊柏元突地回神,呼息微亂地望著已被打趴的默言,重調氣息,一把將默言拉起,淡聲道︰「抱歉。」
「想見就去見啊,想問就去問啊,干麼拿我出氣。」默言起身時,忍不住小聲叨念著。
「你說什麼?」
「沒。」他才不會蠢得復誦一次。
每日正午之前,要是沒有楊致堯那位訪客,通常他都會陪侯爺在書房看書,偶爾看侯爺作畫。
不是他要夸自個兒的上司,允文允武,這在武將之中可是不多見的,而侯爺總說作畫亦可修身養性,打從他雙眼好了五成之後便又再度作畫,畫的都是邊防風光,而他總覺得侯爺極度壓抑自己,覺得自己是被囚禁的鷹,無法振翅飛翔。
後來,侯爺的身子完全養好之後,約莫每兩日就會找他練劍,免得身手生疏,他也認為這提議好,要是天天窩在房里,不窩出病來才有鬼。
況且這小庭院夠隱密,出入得經過書房的暗門,有時侯爺想獨處,會坐在樹下一待就是一個上午,或者是找他練劍,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但是現在,他萬般希冀侯爺可以繼續窩在房里就好,不要再找他練劍了,好危險……
見樊柏元持劍若有所思,默言趕忙把劍接過手,就怕待會他一個閃神,自己恐怕會失去身上某個部位。
突地,點點水花飄在身上,他不由抬眼望去。
「侯爺,下雨了,別練了,先進房擦汗換件袍子吧。」默言努力勸道。
痹,進屋去,不要再練了。近來,侯爺中毒的身體雖是已調整得極好,但和以往的身強體壯仍無法相比,尤其是這入秋的天候,記得去年入秋時侯爺也是病了一場,他實在擔心一個不小心,侯爺又要倒下了。
是說……侯爺要是病倒了,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事,因為如此一來,少夫人肯定會形影不離地照料,這樣就可以改善侯爺陰晴不定的怪毛病。
「不了,我再練會兒。」樊柏元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劍。
「可是……」可惡,他剛剛怎麼沒把劍握緊!要是在戰場上,他已經人頭落地了說……事到如今,要不要干脆讓侯爺淋場雨,在床上躺個幾天算了?
「侯爺?」
不遠處傳來楊如瑄的喚聲,默言看了看天色,有些狐疑地看向樊柏元,卻見他身影極快,早已走向暗門。
喂,動作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侯爺,你不會忘了你現在是瞎子吧?
就說嘛,分明就是在意得緊,卻還故作不在意,真是自找麻煩。
「這是……」樊柏元看著繡上蔓蘿圖騰的衣袍袖角。
當然,在楊如瑄面前,他不能看見,只能用手輕觸。
「侯爺,對不起,都怪我動作太慢,都入秋了才把夏衫做好,不過我還幫你制了件大氅和裘袍,天氣再冷些就能搭上了。」
樊柏元看著暗紫色大氅滾著銀瓖毛邊,下擺處繡著青蟒,而冰紋大科綾羅玄色裘衣,盤領上頭則是繡綴著草綠色的一圈蔓蘿。
蔓蘿,就如當初包扎他手傷的那條帕子一樣,是相同的繡紋。
他不懂繡工,更不懂針線活,但是那蔓蘿卻以同樣的姿態,在角落里自成一個圓,作工極為精細,教他不自覺地看著她的手,左手有三個指頭都系著紗布,他突然有股沖動,想要扯下紗布看看底下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