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望月 第3頁

來到異域,她早已知道今生只怕再也無法重回故國,因而,只要能求得兩國的和平,她寧可以最單純、最不受干擾的方式執行她的使命。她從未奢望要在這蠻夷之國找到自己的幸福,如今親眼見到烏孫人民對她的仇視,以及昆鷹眼中的恨意,她只希望,能盡一切的力量化解這些誤會與仇恨。

即使,一生長伴青燈古佛,她也心甘情願。

「哈哈哈——」他朗聲大笑,笑里有著明顯的譏諷。「以為這樣我就會因此放過你?」他再勾起了她精巧的下巴。「沒有要你陪葬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既然來到這里,你的一切就由我做主!你是漢室公主不是嗎?既然如此,我昆鷹怎可能會虧待你呢?多少女人想成為我昆鷹的妻,而你,一個漢女,能成為烏孫國的右夫人,可是你最大的榮耀!今晚婚宴後,你就得住進我的帳下,伺候我的‘生活起居’。我這麼說,夠明白了吧!」

她後退,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撲跌。

不僅為他執意娶她的決心,也為他那句右夫人所驚震。

右夫人!烏孫的後位向來是分為左右的。胡人尚左,因而以左為尊。如今昆鷹冊封她為右夫人,分明是想貶抑她的地位,同時也表示了對漢王的不滿。

「王——」莫飛出聲,似乎對這右夫人的地位也有些意見。

「夠了!」他一揚手,示意號角吹響。

然後,他用力地扯過她的手。「我的右夫人——從現在起,我是你的王!你的夫婿!你的天!記住。從今以後,不許再用‘你’這個字稱呼我,你不配!」他握緊了她的臂膀警告著。

她皺起了眉頭,強忍住手臂上傳來的疼痛,不再多言。

如果這真是她的命運,她必須接受嗎?這樣的消息若是傳回漢宮,她爹娘要有何顏面對朝廷、面對列祖列宗?難道,她真的無力阻止嗎?

和親,是聖上的托付,是大漢子民的安危所賴,在答應遠嫁烏孫的那一刻,她的命運早已注定。但——下嫁一個本該是她繼子的男人……要她如何能接受!然而,望見他臉上的神情與四周不友善的目光,她知道現在的她無力改變這一切。

但,她是不會就此屈從的。只要、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她知道自己會想出辦法的!「是的,王。我會遵從王的一切囑咐。」她听見自己以一口清楚的烏孫語回答著。

听見她突如其來的示弱,他驚愕地抬眼。一低頭,卻望進那雙璀璨的雙眸。那雙眼,沒有害怕、沒有屈辱,有的只是一片的堅定與明澈……和她口里的謙卑全然不符。

剎那間,他險些陷在那泓深潭里……

「希望你——說到做到!」他濃冽的眉挑起,仿佛在質疑她的回答,也給了她警告。

她凝望他熒熒的眼眸,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擁有銅鐵般的意志。在情況未明朗之前,她絕不會笨到讓他有機會傷害她。

從他眼中的恨意看來,她知道,他會的。如果有好的理由的話。

「很好。」他點點頭,揚起的號角催促著送葬的眾人前行。

而她。君心月,在嫁入烏孫的第一天就參加了先王的葬禮。然後,即將嫁給他夫婿的兒子,成為烏孫國的王後——右夫人。

嘆只嘆自古以來,女子的命運皆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二章

一樣的月夜、一樣的星空,然眼前的景象卻已全然不同以往。

在經過那樣的悲傷的喪禮後,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慶祝新王的婚禮,尤其這位王後又是他們所仇恨的漢人。

換過一身烏孫和長裘後,君心月靜坐在昆鷹身邊,面對著營火,觀賞著冷淡卻又不得不舉行的婚宴。

身旁的他陰沉著一張臉,始終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表演,手中的酒不斷地斟滿,又空了,再斟滿,從頭至尾,他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仿佛連她是否存在都不想知道。

這兒的夜,真冷。

她反射性地環住自己,似想用雙手的溫度溫暖身上及心中的冷。沒想到,烏孫的氣侯是這樣極端,白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而夜晚,卻又異常地冷,習慣江南和煦氣候的她,一時間實在很難適應。但話說回來,來到這里,她能適應的地方還真不多呢。

稍早,她所帶來的每一件漢家服飾,全被他派人一把火給燒了。如今身上穿著的,是一個叫娜亞的女子拿給她的衣物。

而娜亞眼中的恨意和妒意卻令她不解。恨,或許她可以明白,但妒意?是因為她成為了昆鷹的妻?她不得不承認,像昆鷹那樣一個出色的男人,是會受到許多女子愛慕的,然而敢對她這個右夫人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妒意,可見,這叫娜亞的女子是受到重視的,否則,一般女子是不敢有如此放肆的舉動。

她輕笑。她又能要求什麼呢?一個對她完全忠貞的夫婿?她還不至于傻到那種地步。只是會想……如果,她只是個平民女子;如果,她未曾和親,是否就能找到真心屬于自己的另一半呢?

象爹那樣一個忠君愛國、重情重義的臣子,都會在母親年老色衰時納新妾,她實在很難相信這野地的蠻胡會有什麼情義可言。

或許,她不該奢望太多不是嗎?听說,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呢。

喪禮過後,她就被帶到一個小而擁擠的穹帳中,灰撲撲的毛氈下是一個圓弧的空間。整個穹帳是以傘鼻型的木架支撐起來的,木架當中有一個直徑約三尺的圓形天窗,所有的光線都是由那兒進來,從地上的灰燼看來,所有的煙塵也應是從那兒排出。而整個木架就這樣由羊毛氈層層圍住,與外界隔開。

至于他們所謂的門,只是一塊活動的氈子,雖然可開可關,便卻似乎毫無隱私安全可言。在這樣半密閉的屋子里,還散發出陣陣腥臭。她勉強自己別皺起眉間露出嫌惡的神情,畢竟,蠻人的居所是不能和漢室相比的。只是她不明白,這些人難道都不淨身的嗎?滿屋子都是油膩的感覺,連身上穿的狐裘都有一種難掩的煙漬。

「夠了!」身旁的他突然發出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所有的樂聲舞蹈都停了下來。

他緩緩地站起,朝著眾人道︰「夠了,婚禮就到此為止。」此話一出,所有的人如獲大赦。畢竟,在先王逝世的當兒,又有誰有心情慶祝新王的婚禮。若非逼不得已,他們是怎麼也不願接受這漢女為後的。

「起來!」他彎下腰,一把提起了她。語氣和態度是極為粗魯蠻橫的。

她勉為其難地接受他的「撐扶」,依著他的要求起身。

待她站起,他單臂環住她的縴腰對眾人道︰「從今天起,這就是我的右夫人,你們的王後。」他停了停,凶狠的目光直射向她,低語道︰「停止你不當的舉動,女人!在我的人民面前,記住你的身份,服從我是你唯一該做的事!」

他的話,讓她停止了掙月兌環在她腰際的臂膀的輕微掙扎。她瞪大了眼楮,不再動作。

這男人當真是如此蠻橫。事實上,她的抗拒是反射性的,胡人的風俗如何她並不明白,但至少對她來說,這樣的親昵的舉動是不適合在眾人面前出現的,是以,她有了些微的退卻。但他仍是察覺了。而且,連這樣細致的抗拒都不允許。

她停下了動作,迎向眾人好奇的目光。

「我不要求你們給予她王後的崇敬。但要求你們對她有基本的尊重。至少——不會引起兩國爭戰的尊重。」說完,他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樣,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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