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風巽挑選的旅館與其他飯店旅社距離稍遠,不會被緊鄰的旅館房客的嬉鬧聲打擾到,但相對的,這附近也較為冷清,少了點觀光勝地的人煙和霓虹燈。
身處又暗又靜的陌生環境,女圭女圭的手忍不住又抓住身邊男人的夾克下襬。
風巽覷了身旁怯生生的小臉一眼,這回沒說什麼,任由她拉著。
兩人並肩步向熱鬧的山產小街。
「還沒找到人嗎?」威嚴沉鷙的男性粗嗓回繞在室內,說話的男人沉寒地環視面前一字排開、恭敬垂首的手下,他們回報的消息,無疑令他相當不滿意。
「猛虎幫有沒有什麼行動?」男人擰起又黑又濃的眉頭,接著沉聲問。
「猛虎幫派人分南北兩路探听。」手下之一代表回話。
「有沒有查到那輛車的底細?」
「雄哥,那輛車有點奇怪,好像被什麼力量保護,沒辦法進一步追查到車主的資料。」
「是嗎……」被稱為「雄哥」的男人瞇眼沉吟,夾在指間的香煙已經快燃至盡頭,他也絲毫不察。
「雄哥,我已經通知海岸線各幫人馬,他們都願意看雄哥的面子,答應了要替我們留意,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做得好,阿杰。」
阿杰被老大夸贊,奔波了一整天的疲憊根本不算什麼了!「雄哥,還有什麼吩咐嗎?沒有的話,我帶兄弟再去找找!」
男人靠入皮椅背,心煩地揮揮手。「找了一天,你們先去休息,明天再找。」
「謝雄哥!」眾人齊道。
「對了,阿杰。」男人叫住得力心月復。
「雄哥,有事盡避吩咐,我立刻去辦。」追隨了十年的老大,如今方正的大臉上,一對濃眉正因事出突然而緊緊擰起,阿杰看了也不好受。雄哥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他卻從沒看雄哥這麼生氣又煩躁過。
「傳令下去,能把人帶回來的,我絕對奉送厚禮。」
「是,雄哥!」
「記住,不能傷到她一根寒毛。」
「是!」
第三章
半夜十二點,旅館內外一片寂靜。
在理應很容易使人沉沉入睡的氛圍中,鼓出一個人形的棉被卻不太安分。
被單下的女圭女圭在雙人床上翻來覆去,不時探出一雙愧疚大眼,偷瞧那個閉眼橫躺在布面沙發上的男人。
男人的頭顱枕在沙發一端的椅把上,長褲下一條長腿垂掛在另一邊的椅把上,另一條腿隨意伸在地上,腰間覆了一件大外套,高大的身軀擠在兩人座的沙發中,連翻身都有點困難,看起來有點狼狽。
「先生?」她試探地,小聲輕喚。
「嗯……」沙發上的男人從喉間滾出一聲低吟。
「先生,你睡了嗎?」
「有事?」風巽沒有睜眼,低沉的詢問聲從微微開合的薄唇緩緩逸出,顯然是被人打斷剛入睡不久的睡意。
得到對方的回應,女圭女圭放膽大聲了一點點。
「那個……沙發好睡嗎?」
「可以睡人。」
嬌憨的眉眼漫上幾分困惑。
可以睡人?意思是好睡,還是不好睡?
「那個……你要不要睡床?」
餅了半分鐘沒回應,以為他又睡著了,女圭女圭不曉得自己該放棄、抑或再接再厲發問,沙發上的風巽這時才睜開眼,深不可測的視線隔著大半個房間,落在被單包裹的起伏曲線上,此時沒有鏡片擋住的深黝黑眸顯得格外精爍。
「妳邀我一起上床嗎?」他沉醇嗓音中有著慵懶的笑意。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換,你睡床,我睡沙發。」
「妳為了這件事,在床上翻了一個多小時?」
「呃……」被他發現了,他不是閉著眼楮在睡覺嗎?
「睡哪里對我都沒差。」風巽動動肩頸,調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雙臂環胸再度閉上眼。
「先生,我可以睡沙發,真的沒關系。」女圭女圭認真聲明。
支付住宿費的人畢竟是他,結果他還得委屈自己窩在沙發上,這樣不是很不人道嗎?雖然始作俑者是她,現在吃他的、用他的、睡他的也是她,但是她很有誠意想彌補他的虧損,就算量少也不無少補啦,真的!
「我比較傾向另外租一間房。」他道。
「不要,我不想一個人……」女圭女圭忙不迭搖頭,清澈大眼填入抗拒,就怕他再去開一個房間。即使已經相信他不會獨自離開、丟下她一個人,她也要確定他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才會比較安心。
「那就維持原案。」風巽的聲音溫和得有如徐緩的春風,卻也有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他沒有其他動作,自然也沒讓女圭女圭心中的恐慌成真,也淡化了她的不安。
「可是你睡沙發,明天起來一定會腰酸背痛。」她還是覺得歉疚。
「我不會讓女人睡沙發的,妳快睡吧。」況且,他不一定只能睡在沙發上,「變身」成另一種「形體」,地上也能睡,方便的很。不過這點,他沒打算告訴她。
靶受到他的紳士風度,棉被下的女圭女圭心兒怦然地收回目光,大眼盯著壁燈的黃暈光圈,下意識用唇瓣輕咬起自己食指的指節,又偷偷看他,游移的視線來回好幾次,最後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那、那要不然……我們都睡床。」
也許是她的提議深得他心,風巽再次睜眼,若有所指的眸光對上她羞怯明眸。
「妳的『心理準備』真的做好了?」
「啊?」
大眼眨了眨,女圭女圭好半晌才意會他的語意,想起自己在車上對他的「應允」。
「那個你……你如果想對我伸出狼爪的話,已經有很多機會了,不是嗎?」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所以她應該是很「安全」的。
算她聰明!風巽薄唇微揚,不疾不徐道︰「不過我說過,男人的很難說,上一刻不想,不代表下一刻也不想。」話語稍頓,再度響起的沉醇嗓音里,有一絲幾不可辨的低啞。「我不保證能『安安分分』跟妳睡在同一張床上。妳現在還想分我一半床位嗎?」
注視她的那雙深邃黑眸,像是被剔亮了的灼熱文火,熱燙的視線隔空熨上她的臉頰,讓她耳根一熱,紅潮沿著臉蛋擴散到頸子、胸口。
先前他或許只是為了恫嚇她而說出這種話,但這回,她很清楚,他眉目間的正色不是恐嚇,而是他誠實的提醒。
在她羞怯躲避他灼熱的目光前,風巽率先翻了個身,寬闊的背部線條向著她。
「討論到此結束,如果妳想看日出,只剩四個小時能睡,明天妳起不來或不想去,我都不會勉強妳與我同行。」
「不會,一點都不勉強!我要去,我一定爬得起來!」為了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旅館,也為了不曾有幸見識的阿里山日出,她晚餐後還特地向他借錢買了雙平底布鞋,說什麼都要跟他上山!
連聲保證後的女圭女圭,緊緊合上雙眼,沒再出聲。
「不勉強」的一席話奏效,房內回歸寧靜,沙發上的男人沉沉吐息,是輕嘆,也是松了一口氣。
很勉強。
對她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女圭女圭膽戰心驚地走在未經人工開鑿的陡峻山岩上,不時得撥開眼前比她還高的草枝,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縱使是踩在風巽走過的足跡上,她仍被偶爾從腳邊往下滾的碎石嚇得心驚肉跳。
她以為要觀賞阿里山的日出,就得搭小火車到祝山的「觀日樓」看,結果風巽看日出的地方卻是在玉山群中某座海拔更高的山巔,往返的路──呃,根本不算路──完全是原始風貌的岩壁蔓草,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種地方應該鮮為人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