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夜開始的滂沱大雨沒有停過,柏油路上雨水飛濺,到處都是沖刷著碎石的淙淙水流,街道上人車也冷清了許多,整個海岸都籠罩在蒙蒙水氣中。
傍晚,天空是灰沉沉的顏色,東方撐著雨傘,正要出門買便當,在經過隔壁的乳白色大門時,被雨珠噴濺的腳步遲疑地停了下來。
俊臉轉向擁有金黃色溫暖色調燈光的餐廳,看見沙莎莎朝門口走來,他略略皺眉,舉步就要離開,不想被她發現。
結果,那道縴細身影並不是往門口而來,而是走向某個靠近玻璃門的桌子,有絲倦意的瓜子臉陪著抱歉的笑容,朝那桌客人彎腰鞠躬。他收回腳步,站在原地。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疏失,我重新做一份主餐。」
「才一份?我們吃飯的興致都被破壞了,你打算只賠一份了事?」
「您的意思是?」
「你要賠給我們三個人全價,這樣才能顯示你的誠意!」
「你們是故意的!」小雅看不過去,氣憤指責。
沙子姊很注重清潔,所以她們工作時都會綁頭巾防止頭發掉到食物里,這樣當然無法完全保證頭發絕對不會掉,沙子姊也出面道歉了,願意重新將有一根頭發的食物換過,這三個無賴卻因此大作文章,分明是想吃霸王餐,真是太可惡了!
「你說什麼?」其中一人起身拍桌。
知道對方來意不善,沙子將駭然瑟縮的小雅護到身後,縱使心有不平,仍不忘禮貌回應︰「這位先生,這三份餐是分開烹調的,既然您只有在這份餐點里發現頭發,我想也只需要針對這個部分作處理,打擾了你們用餐的心情我真的很抱歉,我除了將您的餐點換過之外,也會附送三塊蛋糕和甜酒,當作賠償。」
「不必!今天這頓你不收錢,我們才看得出你有誠意賠罪!」
「抱歉,我沒辦法這麼做。」
「你這女人不要不識相,不然,老板娘和小妹妹陪我們喝幾杯酒也行!」看店里只有女人當家,男人嘿然調笑,伸出手想吃沙子豆腐。
她避開襲來的祿山之爪,交握在身前的雙手因忍耐而緊握。「這里是餐廳,不是酒店,請你們自重,否則我會報警!」
「干嘛啦,生氣了哦?老板娘,看不出來你生起氣來還滿漂亮的說……」又有一人想模她下巴,她閃身拉著小雅快步走開。
「媽的!你敢?」男人看她轉身真要去打電話報警,惱怒地扯過她手臂,揚手就要打人。
「啊——」小雅驚恐地發出尖叫。
沙子沒想到對方會動粗,腳步一個顛簸,來不及有任何防衛,只能下意識地雙眼一閉、脖子一縮,承接即將落下的拳頭。
餅了半晌,預期中的痛楚沒有出現,沙子疑惑地睜開雙眼,看見正要打她的那個人,手腕在半空中由後方被一只黝黑的大掌扣住,一副高大健碩的身軀出現在他們身後。
「東方哥!」小雅一見來人便出聲低呼,這聲叫喚,求救的成分比詫異多。
東方陰酷沉寒的臉色透露著怏怏不快,幽冷黑眸冷冷掃過那三個無賴,宛如野獸的凶殘目光當下讓他們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尤其是還抓著沙子的那個男人,被他格外凌厲的視線給嚇得當場縮回手。
「怎麼回事,我點的餐還沒好嗎?」他丟開那人的髒手,語氣是讓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他點的餐?沙子揉著被扯痛的手臂,微微一愣。她怎麼不知道他有點餐?
倒是小雅見機行事,機靈地溜到他身邊,佯裝彼此很熟絡。「東方哥,他們在為難沙子姊,沙子姊目前可能沒空幫你煮飯。」
「為難?」當薄唇冷冷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三個無賴頭皮一陣發麻。
「對呀,明明只有這盤菜不小心掉入一根頭發,他們卻硬要沙子姊把三份的錢全賠給他們。」拜托拜托,看在沙子姊已經喂飽你近三個月的份上,幫幫我們,把他們轟出這里,展現你英雄救美的魄力吧……
東方沒忽略小雅祈求的目光,卻只以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逕自走向餐廳一隅,坐入一張椅子,高大的身軀在正常規格的方桌前顯得有點突兀。
「你還要忙多久?我要吃昨天那道義大利面,兩個小表也要。」
唉……挫敗,人家根本理都不理。小雅垮下雙肩。
「嗯?」沙子又是一愣。他今天要在店里用餐嗎?可是這桌客人的麻煩還沒處理完耶……
「有問題?」他挑眉,視線掃向她。「需要律師的話,我可以介紹給你。必要時,那根頭發可以交由警方化驗。」
「沒、沒……沒問題了!」出聲的是那三個無賴,他們低頭猛吃猛喝,沒再為難她。「老板娘,你去忙你的吧!」
耶?局勢逆轉,小雅雙眼一亮。
沙子驚訝地看著原本挑毛病的客人,居然吃起那盤他嫌髒的食物。「可是你們不是說……」
「沒事沒事,頭發挑出來就好了!」惡人無膽,笑笑作罷。
原來那根頭發是他們故意放進盤子里的,一听到要拿去化驗,當然會忌憚她報警。最後還是吃下他自己的頭皮屑,罪有應得。
既然沒事了,沙子莫名所以地回到廚房,無賴們則是在一旁有個不好惹的酷男作陪下,狼吞虎咽把東西吃完一半,匆匆結帳走了。
哇……英雄!小雅崇拜地看著嚇跑壞蛋的東方。
雖然跟她想像中英雄救美的畫面相差很多,不過她決定了——
東方哥是個好人,不是披著人皮的大野狼啦!
第五章
拿著調羹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熟透的義大利面條被淋上精心調配的醬料,不過一不小心,醬料灑出了餐盤。
沙子略為發白的唇畔逸出低呼,她連忙抓過紙巾,慌張的動作讓手肘無意間推倒蕃茄醬瓶,她趕緊縮手救回往桌緣滾去的玻璃瓶,順利抓住瓶蓋卻不小心勾到餐盤,面條連同瓷盤落地,她匆忙跳開,結果驚覺手中的蕃茄醬瓶蓋是松的,她認命地閉上眼——
乓匡——
她慢慢睜眼,皺眉看著一地狼藉。Shit!
沙莎莎,有什麼好怕的,從小到大,比那三個吃霸王餐的無賴還要混蛋幾百倍的人你又不是沒遇過,別人笑你是爸媽不要的孤兒、看你一個嬌弱的女人自己開店就在言語上或舉止上對你性騷擾,你都能跟他們嗆聲打起來了,那三個混帳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天曉得,當她以為拳頭會落在身上時,腦中真的只有一片恐慌,那種被人看輕的羞辱,殺傷力遠比單純的暴力更教她難受,從小到大都是。
她也是人啊,為什麼要被這樣對待?小時候人單力薄是這樣,長大以後開了自己的店為什麼也是這樣?就因為她只是一個孤孤單單、沒有人保護的女人嗎……
「你確定可以下廚?」
沉穩的嗓音響起,沙子聞聲回頭,就見東方雙臂環胸,斜倚在廚房門邊。
他懷疑地看著她造成的混亂。這女人的廚房明亮又干淨,只除了地上那道「蕃茄碎片義大利面」外。
「為什麼不可以?」她眨去眼眶周圍的霧氣,挺直背脊,越過地上的凌亂,重新用撈篩從鍋子里撈出面條,小手卻幾度握不穩沉重的篩子。
「不用勉強。」他的視線,在她微紅的眼眸停留了一會兒。
「我只是手滑!」她頑強回嘴。
他放下胸前的手臂,站直身軀打算離開。「累了就去休息,我到別家吃。」
「你怎麼不說——怕了就干脆上樓躲在棉被里哭!」她不願在人前示弱,負氣地回過身來朝他低吼,粉拳掄在身側,隱隱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