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雨聲之外的聲響,讓東方倏地從睡夢中清醒。那道試探性的機械聲響在大雨中不算清晰,如果不是他天生的敏銳知覺,一般人根本听不到。
是電鈴,裝在門口那種。他的電鈴,目前只被一個來興師問罪的女人按過。
躺在床上的東方濃眉深擰,有點不想理會它。
他到現在都難以理解自己在她店里時,為什麼會讓那句听似保證的安慰月兌口而出,而且他當時的語氣該死的一點也不客套、一點也不像違心之論,他應該要後悔的,好讓那些因她而生的莫名情緒一一死絕,沒機會再擾亂他的心情。
他應該要後悔的,當時應該要笑謔地補句「我只是開玩笑」,畢竟他也許無法在她上門求助時,以這副模樣面對她……
他應該要後悔的,可是她紅著眼、強忍眼淚的影像,卻在腦中始終揮之不去,無論是當時抑或現在,他都無法讓「應該後悔」這個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念頭成真——
電鈴又響,這回顯得急促,一聲接一聲。她該不會真的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腦中的猜測令他赫然起身奔至落地窗前,在馬路對面的路燈映照下,依稀看見黑色鐵門外一柄紫色雨傘,傘下有個人,不知道是誰。
東方套上休閑衣褲疾步下樓,撐傘走出屋子。他認出來人不是她,緊繃的胸口卻沒有松緩的趨向。倒是把電鈴當仇家猛按的人一看到他,焦慮的神情總算出現一點點如釋重負的安心。
「東方哥,我以為電鈴壞掉了,還好你有听到電鈴聲。對不起這麼晚吵醒你,我知道這樣做很不禮貌,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雨下得這麼大、我又沒有車,我一個人也不曉得該怎麼辦!」
「說重點。」他打斷大女孩慌慌張張的絮叨。
「重點……喔,重點就是沙子姊正在發高燒,必須掛急診!東方哥,你能不能開車送沙子姊去醫院?」
他的眉心緊鎖,拿傘的手暗自凝握,制止自己走向隔壁的沖動。
「叫救護車。」笨女孩!這種事有必要跑到隔壁來挖醒他嗎?都知道要掛急診了,還站在這里干嘛!
「救護車?」
「打l19。」這麼簡單的事也要他教?還不快去!
「不行啦……」小雅苦著臉,皺眉搖頭。
不行?沙莎莎又不是他,為什麼不能上普通醫院看病?
「沙子姊不肯去醫院,說什麼都不要。」所以她連救護車都不用考慮,麻煩東方哥用蠻力「押」著沙子姊上醫院比較實在。
「醫護人員自會架她上車。」
「但她會為了不去醫院,裝出無病無痛的樣子。」
而且會微笑揮手目送救護車離去——他腦中突然蹦出這怪異的畫面。
以她這麼逞強的個性,要是真的排斥上醫院,她就會這麼做,一定會!
雙眉絞擰成死結,他咬牙道︰「那就敲昏她。」
小雅倒抽一口氣,沒想到心目中的英雄居然如此……殘忍?其實也不算啦,畢竟「殘忍」是為了沙子姊好。
「那麼……東方哥,你來敲好不好?你好歹是綠香屋的客人,沙子姊應該比較不會跟你計較。」她就不一樣了,她還得在「大野狼」的婬威之下過活,一點也不想遭受「狼爪」的報復。
錯,要是他敢敲昏她,她絕對會跟他沒完沒了!
他不想虧待自己。東方冷著俊臉,轉身走回屋子。
「東方哥!」小雅瞠目結舌地看著冷酷的背影走遠,Ohno!她心目中的英雄怎麼會變得這麼冷血?!沙子姊說的沒錯,人心確實難測,唉!
大女孩嘆了一口氣,只好自力救濟。先回去看看沙子姊的情況有沒有好轉,沒有的話,她就算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沙子姊,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我看我還是——」
「不準叫救護車……」床上雙眸緊閉的女子氣若游絲但意識清醒地回答,臉色因發燒而潮紅,胸口因難受而上下起伏著。
小雅看得又憂又急,將已經變溫的毛巾冷洗過後,又覆在女子發燙的額頭上。
「可是你好像很難受。」小雅苦著臉,都快哭出來了。
「剛才有吃退燒藥……不要緊,我覺得好多了……」
嗶嗶嗶嗶嗶嗶——夾在沙子腋下的電子體溫計發出偵測完畢的聲響,小雅立刻將體溫計拿出來看,喃喃念出長方形螢幕上顯示的數字。
「三十九度。不行不行啦!又升高零點三度了。沙子姊,你一定要看醫生!」
「藥才吃沒多久……藥效沒這麼快……小雅,幾點了?」她半睜眼,喘息問。
小雅看向床頭的鬧鐘。「兩點半。」
「很晚了,你去睡覺……」
「沒關系,現在放暑假,我想陪沙子姊。」即使明天要上課,她也照陪不誤。
「小雅,你也淋了雨……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大概是昨天晚上淋雨,她今天一整天才會頭重腳輕的,到了半夜就發燒了。
「沒有。沙子姊,你真的覺得好多了嗎?」小雅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不小心滾出眼眶的淚水。
「真的,你看我不是在跟你聊天嗎……別擔心,一點小事不可以哭……」她們是有哭的權利,卻沒有哭的本錢,要是自己都不堅強了,還能依靠誰?
尋求協助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我就在隔壁。
呵,怎麼會突然想到他?
他是免除她的危機沒錯,但那也只是他踫巧遇上、舉手之勞而已,因為他要吃東西,所以「順手」解決當時纏在她身上的麻頃。
真是「怪ㄎㄚ」一個!明明狂妄自大、酷到骨子里,對她的態度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差勁沙豬,卻又每每做出會讓她心口怦怦直跳的事,雖然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的心卻因此暖洋洋的,覺得他這個人好象也沒那麼糟了……
呃……不會吧?她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咦?他怎麼朝她走過來了?
「是幻覺嗎……」沙子呆呆地呢喃,以為他自她的幻想中走出來。
小雅納悶地順著她的視線回頭一看——
「東方哥,你來了!」驚喜低呼的嗓音,喚回沙子遠的思緒。
小雅看得到她的幻覺?不對,這樣就不是幻覺了……
「你……怎麼進來的?」她虛弱問道。
「門鎖不是用來擺好看的。」東方淡淡地瞥了大女孩一眼。
「我一急就忘了鎖門嘛……」小雅理虧地吐吐舌。「東方哥,你是來勸沙子姊去看醫生的嗎?」
「我開車載你去醫院。」他看著床上病弱的女人,擰眉道。
她現在跟平常富有朝氣的模樣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身上一點都不適合出現病態,非但一點惹人心憐的美感也沒有,而且還非常非常礙眼!
「我不要……」沙子別過臉,額前的毛巾滑到粉紫色碎花布面枕頭上。
「原因?」
「我已經好多了……咳咳……」
「你感冒了。」該死,昨晚應該不是拉她上床,而是應該拖她進浴室、剝光她沖熱水!
「感冒不一定要……看病吃藥……」還在苟延殘喘。
「除非醫生說不用。」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垂死掙扎。
苞這個固執的女人說不通,東方不再浪費口水,索性直接連人帶被橫抱起床上的她,反正她現在也沒體力跟他作對。
雙臂間感受到的高熱體溫讓他皺眉,他將一把鑰匙拋給小雅,然後抱著沙子走出房間。「去看著那兩個睡覺的小表,門記得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