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皋現寶似的,將捧在懷中的書冊掏出來給他口中的「老大」看,不管對方連看都沒看清楚就又寶貝地收回懷中,黝黑方正的年輕臉龐,滿足得仿佛一整個午後的勞碌都因此書得到了完滿的救贖。
男子朗眉微攏,眉下一對精爍黑眸,睨了眼在他面前手舞足蹈的屬下。
然後,出手使出必殺絕技——
「混帳!」他鐵掌一揮,打向年皋那顆醺然陶醉的頭顱,暴躁怒吼︰「你這小子整個下午跑去哪納涼了!我一整日隨仵作驗尸、歸結被害者死因,忙得連水都沒空喝,你不在一旁作筆錄,跑去看什麼該死的狗屁爛書!」
年皋痛叫了聲,撫著腦袋上的腫包喊冤︰
「老大冤枉啊,是你吩咐我——哎唷!」
男子又賞了年皋一記爆栗子,橫眉豎眼的模樣宛如一尊凶神惡煞,卻無損于他天生令人難以忽略的豐神俊朗。
「冤你的臭頭,偷懶還敢找借口!說,鬼混到哪里去了?」
「老大,我沒有找借口,真的是依照你的吩咐安頓柳姑娘,不信你明兒個問問大伙,在場的兄弟們都能作證啊!」年皋揉著頭上第二個腫包,苦著臉據理力爭。
男子听到了個陌生詞匯。「安頓誰?」
「就是從京城來的柳姑娘呀!她就在——哎唷!」腫包數量邁向第三個。
「笨蛋!避她是什麼柳姑娘還是花姑娘,我怎麼可能叫你安頓女人,你作夢也要有個限度!」咆哮劈頭,砸得年皋雙耳轟轟作響。
「老大,我說的……」
「千真萬確。」有人接話,向來只住了秦貫日和年皋兩個男人的宅子,多了道不同于男人粗厚的清脆嗓音,听起來像是個女人的聲——
女人?!
秦貫日陡地捂住口鼻,迅速跳離三大步,瞪著出現在家中的縴秀女孩。
「二爺好。」柳娟娟盈盈福身,直勾勾的目光直視那個像是看到鬼的男人,又低頭審視自己的衣著,並無發現何處不妥。「今日午後,年皋哥問二爺該如何安頓我,二爺答了句︰『你自己看著辦。』當時我也在場,听得一清二楚。」
她說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將秦貫日堵得一時啞口,他仔細回想,腦海搜尋不出個所以然,更為凶惡凌厲的目光狠狠掃向以為終于「雷」過天晴的年皋,年皋頓時頭皮發麻,雙手趕緊抱住自己的頭。
「呃……老大,我知道你辦起案來六親不認、無關案子的言辭不能算數,可我總不好讓姑娘家流落到街上,很危險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嘛!
秦貫日俊眸微眯,轉而瞟向那個親眼看見他發飆揍人的模樣,還能沒被嚇壞、神色泰然的女子。「你喚我『二爺』?」
「老大,柳姑娘是你京城老家的兄長托付給你照顧的人。」
年皋想戴罪立功,好聲好氣搶著補述。
他從未听過老大提起關于家鄉的事,是听了接送柳姑娘來興南城的人說了才知道,原來老大是京城人氏,在家中排行老二,前頭有個兄長,後頭有個妹妹。既然柳姑娘與老大的親戚有淵源,他當然更不能丟下人家不管。
聞言,秦貫日掩在大掌後方的臉色倏沉,語氣陡降——
「先回你落腳的地方,明日啟程返京。」
面對他明顯的拒絕,柳娟娟面不改色道︰「直到我與秦家簽訂的合同結束前,我都不會走,你必須幫我。」
「那是你的事,我沒有義務幫你。」勞什子的狗屁合同,與他無關。「況且,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誆我?」實事求是,是他的習慣。
要物證啊?她有!柳娟娟從懷中掏出一只彌封信,遞給他。
「你大哥有封信要我轉交給你。」
秦貫日瞪著她手中那封信,仿佛模了就會被傳染到什麼惡心的疾病,遲遲沒有動作。見他一動也不動,柳娟娟只好動手拆撕信封。
「你不自己看,那我替你讀出來好——」她一語未竟,仍殘留她些許體溫的信便遭他一把奪去。
看來這對秦家兄弟之間似乎有什麼過節,不過她不想過問,只要能順利完稿,要她到哪里寫都一樣,包括千里迢迢來到南方,而早先在看見秦貫日時,她便決定待下!
由于年皋仍杵在一旁探頭探腦,秦貫日決定親自覽信,看著信上熟悉的字跡與語氣,他的臉色卻愈來愈難看,上等的細薄白紙邊緣被他捏得皺爛。
「這下沒有異議了吧?」她聳聳肩,轉身走入屋內,相信秦嘯日在信上大抵是寫了要秦貫日好好照顧善待她之類的囑托。
「喂!」秦貫日大喝,「你進屋做什麼?」他又沒答應她留下!
「天色晚了,回房。」她淡道,頭也不回。
回房?回哪間房?這屋子只有兩間房,一間是他的,另一間是年皋的……
眼角余光捕捉到年皋陪著笑臉正要拔腿遁逃,秦貫日頓有所悟,立刻揪住心虛的屬下追入屋內——
「該死,我的衣衫為什麼堆在房外!」石破天驚的咆哮聲響起。
「老大,我方才正要幫你搬到我房里……」
「那些書又是怎麼搞的!」環視房內,映入秦貫日眼簾的,是滿坑滿谷的各類書冊,他不禁額冒青筋。
柳娟娟蓮步輕移,來到秦貫日面前欠身道︰「不好意思,二爺的房間比較大,才夠容納我帶來的書,麻煩二爺與年皋哥擠擠了。」
抬眸看著高大的秦貫日,柳娟娟再一次懾服于他的相貌。
實在是太像了!天底下居然有相貌身型如出一轍的孿生兄弟,若非他從頭到尾都臭著臉吼來吼去,她根本找不出他異于秦嘯日之處,簡直就是……同一張臉。
秦貫日忍下朝這女人動怒的沖動,牙根緊咬。
這女娃先是把他的衣物丟出他的房間,現在又叫他去跟一個臭小子擠?!
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個登堂入室的女娃,那張淡然小臉上有任何愧疚之意!
「我是這棟屋子的主人,我有準你留下嗎?」他惱道,殺人的目光再次射向胳臂往外彎的家伙,年皋連忙躲到柳娟娟身後尋求庇護。
「二爺身為興南城捕頭,支領官俸自當肩負百姓安危,現在卻想趕走我這個弱女子,讓我一人流落街頭,難道二爺對年皋哥的教誨都是隨口說說?」柳娟娟不答反問。
「教誨?」他挑眉。
「對呀,老大,你不是常說,保護百姓的安危是咱們捕快的職責嗎……」年皋唯諾陪笑。
喀、喀、喀。秦貫日的指節發出聲響,「你連這個都跟她提?」
「是呀是呀,我把老大的豐功偉業都說給柳姑娘听了,包括老大如何擒拿輕功了得的飛賊、大破出老千的賭場、收拾下流無恥的采花大盜……柳姑娘還夸贊跟在老大身邊辦案的我,也絕非等閑之輩!」年皋得意得都翹到天上了!
「你們很熟?嗯?」秦貫日的聲音如同眉尖,挑得老高。
年皋總算警覺到天邊似乎又要降雷,趕忙在鞋底上抹油。「呃……衣衫還沒搬妥,我去搬!」
此時,柳娟娟抬手掩嘴,打了個細細的呵欠。
「我累了,二爺也請早歇,咱們明日再開始。」旅途勞頓加上忙了一整天,她已經疲憊得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腦袋渾沌得緊,只想滾入被窩大睡特睡,寫稿只好等明天。
「開、開始什麼?你到底有沒有听清楚,我不會留你,你明天就給我搬——」
踫!
門扉在秦貫日鼻前闔上,他狠狠咬牙,鐵拳捏得死緊。
可惡!一個獨身的姑娘家不但堂而皇之住進只有兩個男人的居處,一雙略顯倦困的眸子還毫不避嫌盯著他看,這成何體統!不對,去他的成何體統,他素來不讓女人靠近他半步,也絕不會讓女人住進他的地方,遑論要他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