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在她離去前,他又補上一句。「可以去湍樓後院看看。」
梔兒微笑點頭,又朝程大興父子頷首道別,便離開書房。
窗外的縴影漸遠,慕容湍才收攝心神投人眼前的帳本,但他絲毫沒意識到,那抹印在心頭的笑靨所激起的余韻……
一道碩長身影,緩步接近蹲在地上忙得不亦樂乎的人兒。
「嚇——」正要掀開下一個陶罐的梔兒,一個勁地被人從身後攬起,嚇得倒抽一口氣。熟悉的氣息噴在頸畔,她耳根子一熱,連忙旋過身。
「少爺……」他最近怎麼這麼愛突如其來地嚇她?不是趁她讀書練字的時候,就是趁她睡覺的時候,對她——對她——哦,她不敢想了,好羞人……
比起粉頰上的嫣紅,更敦慕容湍感到興味的是她臉上的五顏六色,他看了忍俊不住,失笑出聲。「哈、哈……」
梔兒楞楞盯著他朗聲大笑的俊逸模樣︰心兒猛然跳漏一拍。
少爺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她從以前就知道。但少爺面對的是她呀,怎會笑得如此開懷?是她眼花了麼……
「怎麼玩成小花臉了?」他以衣袖擦拭她沾上顏料的小臉。
他的話讓她意識到自己手上、衣上所不小心沾到的顏料,連忙退開他的懷抱。
「我告訴過你了,當我抱著你的時候,不準退開。」他挑眉。
「不退開的話,會弄髒少爺的衣服……」回想他夜里「教導」她的點滴,她羞澀地垂首低語。
「衣服弄髒再換一件不就成了。」慕容湍執意摟回專屬於他的嬌軟。她雖然瘦小,但女人該有的,她一樣也沒少,而且讓他相當滿意。
「少爺……」她握起粉拳不讓顏料沾到他衣上,為難的掙扎著。
「還改不了口?」俊眉微攏。
「夫……夫……」
「湍兒。」一道蒼老威嚴的嗓音突然介入,梔兒緊張地退到慕容湍身後,慕容湍則是斂容面對由侍女簇擁而來的長輩。
「祖女乃女乃。」
「老夫人……」
王氏瞧了眼朝她福身行禮的梔兒,再看向孫兒。
「听說你已經招梔兒侍寢多日。」
「孫兒想正式迎娶梔兒為妻,愈快愈好。」唯有如此,對她才公平。
安靜垂首立於一旁的梔兒,感到一股微甜又微澀的熱流涌人心坎。即使少爺願意娶她,是出自於責任道義使然,但她依然充滿感激……
「你真的決定了?你可知道,若有施家作為後盾,咱們慕容家更上一層樓是指日可待的事,你並無損失,是不?」王氏意有所指。
她並不挑剔梔兒,也清楚梔兒對織染作坊的用心,只不過,在這世道擁有顯赫的家世權勢,終歸略勝一籌,這點相信他也明白。
梔兒屏住呼吸,慌然抬眼望向慕容湍,胸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掐住。
「孫兒心意已決。」慕容湍眼中是一派堅定,沒有任何猶豫。
原本掐住胸口的力量,陡地竄上梔兒眼眸,惹得她無法自持,熱淚盈眶——
少爺選擇她……
「是麼。」王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一眼,深知木已成舟,毋須多言。她轉身離開,嘴角含起微不可察的笑。孫子能真正接納梔兒,也就表示他不再埋怨她當年強勢的安排了吧?
目送祖母離去後,慕容湍轉過身,發現一雙潸潛淚眸。
「為何落淚?」他用指尖揩去小臉上的淚痕。
她窘然撇開螓首,胡亂擦掉淚水。不哭不哭,爹娘您們別誤會,梔兒不是在難過……
「怎麼了,說話。」他輕勾她尖巧的下顎,要她迎視他。
「老夫人是不是不要梔兒?」
「娶你的人是我,我要你就夠了。」
「梔兒何德何能……」水眸周圍的淚珠擦了又凝,話已不成句。
慕容湍不發一語,將她按入胸膛。
而暗處,一雙因妒恨而微眯的眼,幽光輕掠,正恨恨瞪視。
第九章
「大娘,你找我?」
梔兒來到廚房,微笑走近正在替老夫人熬炖養生藥膳的劉春。
「我?」劉春微楞,像是听見什麼奇怪的話。
「劉大娘,狗子送米和時蔬來了!」
一名小廝跑進廚房傳話。
「對喔!我差點忘了今天狗子會送東西來,我這就去清點。」劉春應完話,匆忙提裙往外走去,手中的搖扇讓她驟然想起正在看守的火爐。「哎呀,這火得仔細看著……」
「大娘,我幫你看爐火吧。」梔兒主動上前幫忙。
「這怎麼成!下個月少爺將正式迎娶你過門,你是慕容家未來的少夫人呢,不可以再做下人的事情了。」劉春笑吟吟,由衷替梔兒感到高興。
「我還是大娘疼的梔兒,沒有什麼改變。大娘還是先去忙吧,免得讓狗子哥久等了。」她靦腆一笑。
「梔兒呀,你就是這麼善良!那就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我待會就回來。」劉春把搖扇交給她。
梔兒唇角含笑,抱膝蹲在燠熱的爐前,小手輕搖竹扇,揮汗仔細看顧爐火。
原本,慕容家上下正在為少主即將成親的事而歡喜忙祿,如今,卻被一股措手不及的陰霾所籠罩,人人臉上洋溢的喜氣均被不安的沉郁取代。
慕容老夫人自前日喝完補身的藥膳之後,便陷入昏迷,氣脈虛弱,至今三日未醒。大夫查究老夫人所食藥膳里的藥材後,研判老夫人是無意間喝下摻入「銀朱」的藥膳,以致中毒昏迷,性命垂危。
「銀朱」是一種含有劇毒、可制染朱色的礦物染料,誤用能致人於死。
慕容湍神色森冶,審問關聯此事之人,包括當天替劉春看顧爐火的梔兒。
「劉春,我再問一次,你確定藥材無誤?」
「回少爺,奴婢看過藥材,與平日施小姐送來的補藥並無不同……」跪在地上的劉春神情驚懼悲苦。這帖補藥是施詠蝶自從兩三年前,就常差人送來給老夫人補身的名貴藥膳,她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呀!
「那麼,為何會摻了銀朱在內?」
「奴、奴婢真的不知道……」
「恕詠蝶打岔。」施詠蝶的神情與旁人一樣憂心。「我敢說藥材並無異樣,湍哥哥大可喚那家藥鋪的夥計對質,況且,老夫人往常飲用這帖藥都不曾發生過任何問題,這次怎麼會……」她身後的冬青也志忑點頭。
「劉春,你說杜梔兒曾替你看顧爐火,而那段時間你不在場。她為何會出現在廚房?」慕容湍再問。
「奴婢不知梔兒為何到廚房來,梔兒曾替奴婢看顧爐火沒錯,但、但不可能是她下的毒手——」
「你確定?」他沉聲道。
劉春遲疑噤聲,沒有親眼所見的事情,要她怎麼確定?
「杜梔兒,我要你自己說。」慕容湍厲眸栘向同樣跪在他面前的女人。
梔兒愕然抬首——少爺要她說什麼呢?!
「為何到廚房去。」
「有個丫鬟來傳話,說大娘找我……」
「誰?」
「……我沒見過她。」
「住口!你長年住在慕容府,這種謊言也扯得出來!」慕容湍面容倏沉,怒目而斥。「身為慕容家未來少夫人,劉春敢使喚你?」
見劉春猛搖頭,梔兒俏臉霍地刷白,不明所以。她沒有說謊……
「‘銀朱’這東西,你不陌生吧?」甚至,為她送入府中的顏料里就有銀朱,她隨手就能取得!
「我只是看著爐火……少爺認為我……毒害老夫人?!」梔兒面無血色,一字一句都說得艱難。
「除了你,府中還有誰能輕易取得銀朱。」厲眸蒙上寒霜,他咬牙寒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