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宥善打來一盆盆清水,讓姊姊為娘擦洗身子,為娘換上新衣服,他讓娘靠在自己身上,讓姊姊為娘梳發髻,畫上美美的妝容。
他們的娘生得美麗,他們要娘走得時候也是美麗的。
最後更換一席嶄新被褥,姊弟倆坐在床邊,等待天明。
徐宥善沉默不語,徐宥慈卻不停說話,明知道娘親再也听不見、看不見,她依舊要說。
「娘,您信不信我和善善能撐起關家門庭?信不信我們會恢復關家榮景?您別為我們擔心,我們會一步步腳踏實地的走,走出康莊大道……」
嬌女敕的聲音,瑣瑣碎碎地叨念著,在寂靜的夜里,更顯得哀淒。
不知過了多久,徐宥善轉頭望向窗邊,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他站起身,拿起帕子輕輕覆上娘的臉,接著低聲輕喚,「姊。」
徐宥慈回過神來,兩人走出屋外,彩隻已經在門邊等候差遣。
「你守好門,任何人都不準進去。」徐宥善吩咐道。
「是,大少爺。」彩隻屈膝躬身。
徐宥慈、徐宥善分別回到自己房里,換上一身干淨衣裳,不是新衣,但內有乾坤,徐宥慈早在里頭縫上銀票,那是他們全部的家當,接下來,他們要做的是耐心等候,沒有通過氣,他們不確定侯一燦會怎麼做。
听起來不合理,侯一燦不過是個花錢買鋪子的商人,他們之間的交集不多,認識更是淺薄,尤其那雙桃花眼和邪氣的笑容,怎麼看怎麼不值得信任,而她從來就不是容易哄騙的性子,可她卻毫無理由的相信他。
徐宥慈坐在案前,打開書冊,心緒很混亂,卻裝出滿臉鎮定,面對茫茫未來,她不斷告訴自己,她可以。
彩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大小姐哭了,大少爺繃著臉,平日守在屋前的阿默不見蹤影,莫非……
念頭閃過,她迅速轉頭看看左右,確定附近無人,深吸口氣,悄悄推開房門,往里頭瞧一眼,隨即倒抽一口氣,她再看一眼身後,放大膽進屋,拉開夫人臉上的帕子。
死了……手一抖,帕子落在地面,想也不想,她轉身往外跑。
快來了嗎?徐宥慈沒有表面上那樣鎮定,她的雙手發涼,視線已經停在同個地方很久了。
門突然被撞開,她猛然轉身,看見趙姨娘領著人闖進來,她慢條斯理地闔上書冊,寒聲質問︰「誰允許你進涵院的?」
趙姨娘揚起眉,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夠久了,上次在街上張狂,是她沒腦袋、沒眼色,但這回在家里,左右全是她的人,即便她再囂張,也沒有人敢多說半句。
她二話不說搶身上前,揚起手,用盡力氣一巴掌往徐宥慈的臉上揮去,在清脆的聲響之後,徐宥慈雪白的臉頰上烙上五根指印。
她知道了?徐宥慈緩緩吸氣,冷冷的目光中不帶絲毫情緒,她嘴角微揚,倒想看看這個趙姨娘能張狂到幾時?
趙姨娘見她一臉不屈,氣得揚手想要再甩去一掌。
第一個巴掌徐宥慈猝不及防,但第二個……想都別想!
她用力推開趙姨娘,趙姨娘一個踉蹌,腳絆到椅子,仰頭往後摔,後腦疼痛一陣暈眩。
「死人吶,不會來扶嗎?」趙姨娘揉著頭,雞貓子喊叫一通。
僕婦連忙上前將人扶起。
徐宥慈那充滿鄙夷的目光刺得趙姨娘胸口發疼,她氣得反手一拍,最靠近的文娟首先遭殃,她忍著痛不敢哭,等趙姨娘站穩後,委委屈屈地躲到一旁。
「喊一聲才曉得要動一下嗎?你們這群死人,信不信我一個個把你們賣進窯子里!還不把這個臭丫頭給架起來!」顧不得後腦疼得厲害,趙姨娘指東罵西。
奴婢們嚇得肝疼,連忙一左一右拉住大小姐的手臂。
徐宥慈凌厲的眸光掃過她們,身契還在她手上呢,就急著背主?這世道是怎麼了,虎落平陽被犬欺嗎?她寒聲道︰「你們確定要為趙姨娘所用?」
一屋子的僕婦丫鬟紛紛低頭,不敢與大小姐對視。
趙姨娘上前,揚手就是一陣痛打,她打得掌心通紅,打得徐宥慈嘴角滲出血絲,這才心滿意足地拍拍手。「可真解氣。」
這些巴掌她早已幻想多年,只不過她更想打在關雨涵臉上,誰讓她佔去正妻之位,誰讓她趾高氣揚,誰讓她處處壓自己一頭,逼得自己委屈自卑。今天老天終算張開眼,讓她一吐心中怨氣,還她多年公道。
看了場好戲,柔柔弱弱的徐宥菲上前,問道︰「姨娘,打人解氣嗎?」
「解氣得很。」趙姨娘囂張道。
「真解氣的話,我也想試試。」徐宥菲笑著湊近徐宥慈耳畔,低聲道︰「姊姊放心,妹妹不會太用力的,爹和姨娘還打算拿姊姊換個好價錢呢!」話說完,她退一步,巴掌狠狠落下。
她年紀小,力氣不如趙姨娘,卻也讓人熱辣辣地痛著。
不只姨娘,她也日夜等著徐宥慈落魄、等她在自己跟前俯首,她從不認為自己輸徐宥慈什麼,不過是投錯娘胎,便落得一個抬不了頭的身分,往後再也不會了,她將成為徐府的嫡女,濟州上下的俊杰任她挑。
母女倆對視,笑容里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把她押到前廳,留兩個人,把屋里屋外搜清楚。」
徐宥慈嘲諷的勾起唇,要搜什麼?房契田契還是票子銀錠?可惜,趙姨娘半樣都別想找到!
拉扯之間,徐宥慈被拽出房門,走在後頭的徐宥菲發現一塊玉佩從她身上掉落,她彎身拾起細看,圖案不是常見的祥雲花飾,而是有趣生動的小老鼠,重點是那塊玉握在掌心微暖,想來價值不菲吧!她自是不會還回去,馬上收進自個兒的袖袋里。
大廳里,徐宥慈、徐宥善雙手被反綁,跪在地上。
徐老夫人老僧入定似的高坐在太師椅上,趙姨娘、徐宥菲、徐宥銘站在老夫人身後不說話,小動作卻不少。
徐國儒背著手,在廳里來回踱步,臉上滿是焦慮,都一個時辰過去了,怎麼還沒找到?
房契田契消失,連半兩銀子都不見蹤影,涵院就這麼大,能藏到哪里?
他已經尋人去看那三間鋪子,買家很滿意,願意用五千兩買下,這輩子他還沒見過那麼多錢呢。
他盤算好了,那五千兩就拿去買下幾百畝地,佃給旁人種,啥事都不干,每年光等著佃戶交租子就吃穿不愁了,錢收在自己荷包里,總比等關雨涵按月施舍來得暢快,再加上錢大富允的聘金,往後出入,誰敢瞧不起自己?
徐宥慈冷冷地審視廳中的每一個人,當視線落在趙姨娘身後的彩隻時,她發現彩隻的目光始終盯著徐國儒,眼底的愛慕藏也藏不住,她暗自搖頭苦笑,她的心思終究太淺,還以為一樁婚事、一張賣身契和足夠的銀兩就能買到彩隻的忠心,哪里想得到她野心大,看不上沈平,與其嫁給一個下人,她更想飛上枝頭當姨娘。
隨著時光流逝,門外始終不見動靜,徐宥慈眼底的焦慮漸濃。
侯一燦何時才會出現?他會不會反悔?會不會覺得她不值得他出手?
她後悔了,冷汗在額間密布,還以為自己步步為營、處處仔細,現在才發現處處漏洞、步步危機,她應該听娘的話,昨夜就帶著弟弟和阿默離開,此刻他們早就遠離了濟州。
徐宥善氣得身子發抖,打從看見姊姊臉上紅腫的那一瞬間,他肚子里的那把火就沒有消停過,他咬牙瞪著徐國儒,他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無恥到這等程度!
「老爺,找不到。」下人上前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