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不是沒被男人握過手,干嘛這麼小家子氣啊?
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踫到帥哥就反應失常,真遜啊——她在心底不斷對自己嘀咕。
「媽——媽——我回來了。」
每天,徐苡縈只要下了班回到家,總要大聲地呼喚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
「媽,晚飯做好沒有?我肚子好餓喔!媽——怎麼又不開燈啊?」
家里黑漆漆的,徐苡縈模索著點亮客廳的大燈,皺著眉嘟嚷。
自從幾年前父親因病餅世,母親也驟然變得異常沉默安靜,常常一個人在屋子里呆坐整天,如果徐苡縈沒回到家,她可以直直坐到天黑,連燈都懶得起來開——
徐苡縈知道母親始終沒走出喪夫的失落沉痛,卻不知該如何幫助她。
走到房間,母親果然還呆坐床邊,她默默听著父親留下來的老舊留聲機,懷古的黑膠唱片悠悠傳唱——
寒風吹起細雨迷離風雨揭開我的記憶
我像小船尋找港灣不能把妳忘記
愛的希望愛的回味愛的往事難以追憶…………
「媽——」
徐苡縈立在門邊,細聲呼喚;此刻母親似乎仍沉醉在這首歌辭意境中。
風中花蕊深怕枯萎我願為妳祝福
我愛妳我心已屬于你今生今世不移
在我心中再沒有誰代替你的地位
我愛你對你付出真意不會漂浮不定
你要為我再想一想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媽——」她又再喚了一次,非常小聲地,彷佛不忍打斷母親正沉迷的美好記憶中。
終于,歌聲停止,徐苡縈走到母親身邊坐下,「媽,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天暗下來就要開燈啊!屋子里這樣黑漆漆很危險的——」
「喔?妳回來啦?」徐母彷佛大夢初醒,笑著輕撫愛女臉頰︰「今天很早喔?沒想到妳會那麼早下班,我還沒做晚飯呢!」
「早?天都黑了呢!還早啊!」徐苡縈心疼母親的黯然失魂,嘆道︰「媽,妳別老呆在家里悶著,有空多出去走走嘛!這樣從早到晚待在家里,遲早會悶出病來的耶——」
「哎,年紀大了,走幾步就累,還能逛到哪里去?我還是喜歡一個人在家安靜听點音樂……」
「『深情』?妳最近老愛听這個——噫?怪了,這首不是叫『愛妳一萬年』?明明是伍佰唱的嘛,怎麼會是陳淑樺?民國六十八年?哇!好久了耶!」
她拿起民國六十年代出版的黑膠唱片,主唱的年輕的女歌手正是台灣樂壇響叮當的天後,陳淑樺。
「嗯,她唱的才有味道。細細柔柔的嗓音,我就喜歡听……」
徐母臉上綻出溫煦的柔美光芒,她的手輕輕撫模那年代久遠的黑膠唱片,彷佛著心愛的珍寶。
「媽,再好听的歌,整天听也會膩的。」徐苡縈不明白母親臉上流露的深切情感究竟是否是因為思念父親的關系,然而,印象里父親並不常听這張唱片。
「才不呢——阿烽愛的,也是我最愛的,我才不會听膩。」母親的唇角彎成一個嬌嗔的弧度,那是初戀含羞少女才有的神情。
「誰是阿烽?為什麼阿烽喜歡妳也喜歡?」徐苡縈驚覺母親真是愈來愈不對勁了,自從父親走後,她像是被另一個女人附了身,三不五時說些听不懂的話。
「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誰也不能搶走!」母親沒有回答她的疑問,緊緊把唱片抱在懷里,低喃道︰「阿烽答應我,他答應我不會拋棄我的——」
「什麼?媽!妳說什麼?」徐苡縈對母親的失神月兌序既驚駭又擔憂,「媽——妳到底怎麼啦?妳是不是病了?為什麼說這些我都听不懂的怪話?」
「烽……你不能這麼丟了我就走啊——叫我怎麼活啊……阿烽,我不想讓你走啊……不要啊……」徐母說著說著滴下熱淚,豆大的淚珠從她微皺卻仍姣美的面頰滑落,沾濕了黑膠唱片。
「媽!媽!拜托妳醒醒啊!我真的不知道妳到底在說什麼?媽——」
害怕地擁住哭泣的母親,徐苡縈確定母親真的是病了,她一定是悲傷過度悶壞腦子,不然不會這麼失常的。
在她印象中,母親是最能干堅強的家庭主婦,每月父親交給她那份不甚豐厚的薪資,她總有辦法把家里大小事情處理井井有條。
除了父親過世那天,徐苡縈從不曾見過她掉過眼淚,每次她在學校受了挫折找母親哭訴,她也會半安慰半斥責︰「哭啥?哭不能解決問題。女孩子不是會哭就能佔好處討便宜的。」
此刻,徐苡縈擁著如此落淚心傷的母親,她的心痛極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會轉變至此?更不知該如何幫助她——
「媽,別難過了。妳只是生病了,明天我帶妳去看醫生——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徐苡縈擁著母親,輕輕拍撫她的背,像安慰一個哭泣的小女兒。
在母女倆親昵相擁鼓勵時,徐苡縈心里堆滿無處可問的懷疑,母親哭泣呼喚的名字,究竟是誰?到底是誰?!他跟母親又是什麼關系呢?
第二章
才出過太陽的暖春時分,過了中午,陡然變了臉,飄起陰涼涼的迷蒙細雨。
天空濃密的雲朵,浮沉著暗黑的臉色,把行路人春日游賞的心情全壓下了。
「奇怪?早上大太陽暖洋洋的呢,這下子又下起雨了?還好我昨天趁最後折扣買了這條小羊毛披肩,待會兒上山就可以用了——」
伏在高級檜木制成的辦公桌前,陳貴漪細心吹整過的挑染大鬈發,不經意地垂落在男人最新型的薄型液晶電腦螢幕前。
英俊男子微擰的眉峰,俊挺的鼻梁與深邃的瞳眸,在清瘦有型的帥逸臉龐上顯得異常深沉莫測,那雙剛毅緊抿的、不輕易開啟的性感薄唇,彷佛藏著什麼珍貴的寶物似地,不到絕對必要他絕不開口。
打從陳貴漪進辦公室,他一直都沒說話,任隨女人在他耳邊不住噪聒。
「還有啊,若星——你看我的新甲油好不好看?女敕粉紅色的——很春天吧?今天用剛好,瞧我,這一身的春意盎然,恰好搭配你永遠冬天似的冰冷沉默。呵,我們真是絕配。」
「唔……」單若星像是沒听到她的話,徑自雙眉深鎖,他頭也不抬地撥開電腦旁的發絲,絲毫沒發現她的嘴角忍不住地揚高,興奮莫名。
「喂!你不能听我講一下嗎?」陳貴漪伸出縴掌細細搔刮他的頰邊,嬌嗲地的說︰「若星,我還听說喔——陽明山上有一家道地田野風味的餐廳,就在海芋田那里,我們可以吃飯賞花,然後去泡溫泉,哇!人生一大享受耶!」
「改天吧。」
單若星終于出聲了,拿開她挑逗的手指,以正經的態度回應,精簡幾字卻讓她十分震驚。
「改天?若星!你說什麼?為什麼要改天?為什麼嘛?」
陳貴漪濃妝粉頰垮下,雙目睜得大大地。
「我說,今天別去了。」單若星此時終于把頭從電腦螢幕前移開,他抹揉酸澀的眼楮,抽出幾份文件,接著關上電腦,慢條斯理道︰「妳看——外面變天了,刮風又下雨,我想上山的路容易起霧,一定不好走——所以,我們今天就不去了。」他說的婉轉,態度卻是堅定的。
「啊,又不去了?討厭啦!你又變卦了?!」陳貴漪氣嘟嘟地摔了價格高昂的古奇手袋,惱恨嚷道︰「你老是出爾反爾,真的很討厭耶!」
「又不是我的錯!」單若星勉為其難露出淺淺的笑意,瀟灑聳肩,看著落雨的窗外,這老天要下雨,我也沒辦法啊!我不喜歡下雨天開山路,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