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第5頁

「你對幾個女孩說了這樣的話?」

我感覺方才和樂融融的氣氛消失了,她又豎起了她身上的刺,隨時扎我一口。

「我的動機很單純,絕對沒有其它不良企圖。」我很誠摯地說,只差沒對著熒幕舉手發誓。「還有,我從未向他人提出這個請求。」言外之意,是告訴她,她對我而言是特別的。

「你真的會像待親妹妹那樣愛護我?」她問。

「絕無虛言。」她得不到手足之情,而我可以給她阿拓所推開的關懷。

她陷入長長的沉默,似乎在考慮我的提議。

「好唄,你就讓人家圓一圓這個小時夢想吧。」我撒嬌地說。

「嗯……」她故意吊我胃口。「看你如此可憐……好吧。」終于,她答應了。

「太好了!」我打出歡呼的表情。「快,叫一聲‘葛格’來听听!」我要求。

「我又不是牙牙學語的三歲小女圭女圭,感覺很肉麻耶。」她似乎很難為情。

「快,別害羞,一回生、二回熟,多叫幾次,你就會習慣的。」哎,真想看到她窘迫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等了好幾秒,我才看到熒幕上浮上「哥」一個字。她堅持不用「葛格」,而是喚我一聲「哥」。雖然只是從畫面上看到字,並未親耳听她喚一聲,更不知道她的聲音是否如我所想像的輕輕軟軟,但,我卻有一種甜到心里頭的感覺。

稱兄道妹後,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些。

我說了許多軍中的趣事,她總是靜靜地聆听,偶爾回應我。

她還是不太談她自己,但對我的戒心已經不再那麼重了。

愉快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當時鐘的短針指到「2」時,提醒我們該休息了。

「你弟弟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在互相道別時,她對我說。「如果,我有這麼一個呵護關心我的哥哥,我會非常幸福的。

剎那間,我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即使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知道在線的那一端,有人如此懂我,我心底不覺涌起一股好柔好柔的溫暖,頓時,稍早在阿拓那遇到的挫折與祖喪,突然之間,被撫平了,心里的陰至一掃而盡,開朗得一如晴空。

于是,我對她說︰

「別嘆氣了,你當然是幸福的!因為你已經有我這個‘葛格’了。

***

三月,數饅頭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褪下軍服的那一刻,我突然好懷念那段戰斗澡、出操、行軍的日子。

退伍一個星期後,我那一雙忙得日月無光、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爸媽,難得地把我排進他們的行事歷,排開工作,約我吃飯談事情。

「終于等到你退伍了。」媽說。

她坐在我的對面,留著削薄的短發,利落的套裝打扮,眼神銳利,一副干練強勢的模樣。她說希望我能去念法律、政治,又說她在美的朋友已經幫我看了幾間不錯的學校。

我這人什麼都很隨便,就是受不了在吃飯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于是,媽說她的,我左耳听,右耳出,暢意地享受我的美食。

「你準備什麼時候出外?」巴啦巴啦一堆後,媽終于記起來要問起我的意願。

「我沒想過出外。」

「什麼?」媽皺眉。「你不是答應我們了嗎?」

「我沒有答應什麼,我只說我考慮看看。」

「像你這種半調子,不出外,有什麼出頭?」媽提高聲音。

媽被我漫不經心的態度惹惱,氣得不自覺地舉起刀叉,我從眼角瞄到一旁的侍者緊張地退了幾步。

「媽,快把刀叉收好,它們是用來吃東西,可不是謀殺工具。」幸好我是坐在她對面,否則那把刀或許就候在我光溜溜的脖子上。不過,我最好防備一點,媽曾在立法院問政時,氣得把麥克風丟向被她質問的可憐官員。雖然身為她的兒子,我也得小心應對,免得她失控把刀子丟過來。一來,讓兒子為您服務。「我體貼地幫她的娃魚排切塊。

「被你氣飽了,哪還有胃口吃!我一心指望你能出外去念念企管或法律,學有專精,可以回來好幫你父親或我…

「媽,你一定口渴了吧,來,請用茶。」一杯水遞在她眼前。瞧,我這個兒子多孝順,怕她說得口干舌燥,立刻奉上一杯水,潤潤喉,讓她有口水繼續對我說教。

「那年你沒考上任何一家公立高中,已經丟盡秋家的臉,我本來準備要送你出外,結果你說阿拓還小,你要陪他。」喝下一口水,媽的精神果然好多了,講話更有力了。「後來,你考上師院,你說既然考上了,不讀白不讀,而我正值選舉期間,實在無心煩這些,只好依你。好不容易等到你畢業,我國防部有朋友關照,你不用當兵就可以出外,結果你又說這對我竟選連任有影響,會落人口實,讓對手有把柄攻擊我。好了,現在你也退伍了,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出外?」

「我要去台東的秀水小學當老師。」

「老師?」媽尖銳地提高聲音。

我刺耳地翻翻白眼。「我讀師院,當然是當老師,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爸本來一直讓媽主導一切,听到這里,他連忙拿下口中的雪茄,訝異地揚眉︰

「罌粟呢?她沒意見嗎?」

我家與罌某是世交,難怪爸會特別關心她的反應。

「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絡了。」我不冷不熱地說。

「怎麼?你們吵架了?」

「差不多。」我聳聳肩。「事實是,我們分手了。」

「你跟罌某分手了?」媽又是一聲尖銳。

我們這家人多生疏,我與罌粟分手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他們居然不知道。

「媽,你除了重復我的話之外沒有別的話說嗎?」我好笑地揚揚眉。「例如,問我為什麼要去當老師?」

「你為什麼要去當老師?」听到我的話,她呆呆地順著我的話問。

「因為這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要的生活?!」

God!媽又來了,還是改不了這個鸚鵡習慣!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麼?好,你倒是說說看,你想當老師,你能教什麼?」

媽質問我的方式,咄咄逼人,仿佛當我是她平常質問的那些政治官。

「國語、數學、美術、音樂、體育,只要你想得到的,我都教!」

「怎麼?你是嫌日子過得不夠刺激嗎?非要搞這些飛機!

「正好相反,」我頭一次這麼認真地正視媽的眼楮。「我的日子就是過得太刺激了,所以才需要尋求平靜。」

「你——」

「再說,當老師有什麼不好?」我挑挑眉。「所謂‘天、地。君、親、師’,老師雖然賺不了什麼大錢,但也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行業。」

「要當也去當大學的教授!」

「可是,我比較喜歡當小學老師耶。」我將手撐在下巴,打從心底微笑。

媽完全感受不到我平凡的快樂,氣得轉頭看從頭到尾冷眼旁觀的父親。

「你還不幫我說說木槿,他不知道吃錯什麼藥,還是頭殼燒壞了,居然好好的秋少爺不當,要去台東那個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鄉下地方當老師!」

「木槿,」相對于媽反應激動,爸卻是一副老神在在。「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你就去做吧。」

「什麼?連你也這麼縱容他!」

「好了,別說了。」爸對媽覷了一眼。「兒子都已經這麼大了,他知道他在做什麼。」說完,他轉向我。「要是你不習慣那里的生活,就回來吧,看是要出外,還是到我公司實習。反正,公司總有一天是你們兄弟的。」

爸輕松地咬著雪茄,拍拍我的肩,一派很開明的模樣,以為我吃不了苦嗎?我望著爸,皺眉。他是個好父親,總是扮演慈父的角色。可惜,他太不了解他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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