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這樣的條件,我們怎能答應?」
「首領,我們是百年老店,藥材煉制的方法實在不能向外人道……」
一時之間,廳堂里眾聲雜亂,鬧烘烘地幾乎掀了屋頂。
「明日中午前,不能給我答復的人,就不用再來了。」拓跋司功看了宋倫一眼。
「首領讓你們全都退下。」宋倫生了一張凶神惡煞的臉龐,才上前幾步,眾人便嚇得一哄而散。
拓跋司功得了清靜,轉身走到房間後頭的小天井,長長吸了品夜里空氣,可眉宇卻仍皺得死緊。
身為拓跋族的首領,他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可得?偏偏身為拓跋族的首領,他最大的就是沒有法子留住自己的正室。
他的母親是深山魔族僅存的最後血脈。當年,絕色的她隱藏身份,嫁給拓跋部落首領為妾,她將整個部落帶領至富裕;部落卻也因為她而有了事事佔卜的迷信,以及用首領和長老正室獻祭的習俗。
他的母親對于以生人獻祭一事,是毫無內疚的,因為她除了對他爹的愛意之外,所有的情緒都是佯裝而來的;而這一切真相,只有擁有她一半血脈的他知情,他每出手救人一回,體內的人性就會消失一分,他娘特別為他配戴在身上的鏤空銀香囊也會隨之失去香氣。
而當香囊完全沒有味道之際,也就是他泯滅人性之時。
然而,這麼多年來,他體內的人性總是讓他無法見死不救;偏偏他救的人越多,他對死亡就越漠然。如同此次行經中原一處密林時,意外遭到盜匪襲擊,他手刃數十人,連眼都不曾眨一下。
拓跋司功一忖及此,胸口閃過一陣擰痛,但他依然面無表情,像是冷眼旁觀著體內人性與魔性的交戰。
這樣的分裂,還要持續到下一代嗎?
他不想娶妻,因為不希望體內魔性之血再傳給下一代。
但是,他卻也不能無後。因為他的母親為了保住魔族血脈,用她的命對部落長老下了死亡血咒,若是他此生無後,部落長老就會以死柬逼他娶妻。
于是,在兩名部落長老以死要求他成親之後,他不得已讓人佔卜出妻子該有的生辰八字,讓長老們四處尋找妻子。
偏偏宋隱兒正是其中之一。
拓跋司功猛捶了下胸口,希望能抑制里頭的疼痛。
擔心什麼呢?宋隱兒也不過就是個尋常女子罷了,他身為拓跋族長,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可得?
不,她和其他子女不同,她是真的關心他。
鏘鏘……
遠處傳來二更的鑼聲,拓跋司功感到一股睡意正漸漸襲上眼皮。
他閉上雙眼,體內魔性乘機化成一道黑霧緩緩從體內散出,蠢蠢欲動著想包圍他的全身。
「走開!」拓跋司功掄拳擊向右桌,用疼痛來讓自己清醒。
黑霧並未散去,只是成為一圈淡淡的灰色包圍著他的周身,他衣襟下的香囊香味則在瞬間變得清淡地幾不可聞。
拓跋司功掐緊大腿,知道自己的意識正處于一種即將被擊敗的狀態之中。
在中原救了那個小男子之後,他耗去太多能量,已經越來越身不由己。精神狀況良好的時候,他可以無視于體內魔性的叫囂;只是,一旦他身體過于疲憊,或是行經陰氣太重的地方,他便無法控制自己。
幸好,他還有宋隱兒,她還能提醒著他身為人的喜怒哀樂。
他喜歡她大聲回嘴的樣子,喜歡她足以和他抗衡的精神,她是他體內的魔性想佔有的美好能量,也是他的人性想擁抱的女子。
「首領。」宋倫站在門外喚道。
「有話快說。」拓跋司功板著臉回道。
「埋伏在宋家的探子傳來消息,宋姑娘趁著夜黑帶著她娘逃走了。」宋倫說道。
她竟敢再次逃走!
拓跋司功臉色一沉,鐵造容顏像覆上一層寒冰。
他還以為她已經知道她是他的人了,即使他心里正為了她而天人交戰,但她就是不該逃離他!
拓跋司功的眼瞳顏色轉濃,深得就像是夜里野獸的眼才會出現的利光。
他何必天人交戰?他管那麼多做什麼?他要得到她,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第4章(1)
冷風如刀,寒夜逼人,長長狹路上就只听見一輛無頂驢車壓過冷硬泥土的咿軋車輪聲。
「娘,你坐好了,我催這驢子跑快一些。」宋隱兒回頭對娘說道,拉起斗篷蓋住安滿雪花的臉龐。
「驢子怎麼快得起來呢……」秦秋蓮牙齒打著顫,整個人縮在斗篷里。
「沒辦法啊,我一來不會騎馬,二來家里就只有這頭驢子沒被栓著。你忍忍,我們一會兒就能到津口搭船了。」宋隱兒看著娘的蒼白臉色,把腳下炭盆推得離娘近一些之後,她跳下驢車,拉起驢子,領著塔大步往前走。
要命的冷啊!把她所有的家當,五件棉衣、兩雙鞋全都套在身上,偏偏冷意還是像針一樣地從她腳底刺進身體里。
她若是不趁現在逃走,幾天後拓跋司功上門要人,她可就插翅難飛了。
今兒個一早,當拓跋司功的聘禮抵達家門時,她爹笑到連眼楮都沒法子睜開,巴不得立刻把她拎到對方家里。
別說她爹,就連她看到那一整箱的金銀財寶,及那一車近來因為疾疫而價比黃金的藥材「大黃」之後,她都想臭罵拓跋司功,干麼把那麼好的東西全給她爹,留些給她難道不成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拓跋司功離開後,她當下便跟她爹要了娘的藥方,說他若是不給,她寧願一死也不願出嫁。
這回,她爹乖乖給了藥單。
而她師傅郭陀不但塞了銀兩給她,更為了幫助她逃走,還以辦宴慶賀為名,把家里的僕役全指使到沒空;一桌含了大量烈酒的料理,讓她爹和異母哥哥們醉倒在宴廳里,她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帶著她娘逃出來。
好累……在灶房里忙了一天的宋隱兒打了個哈欠,腳步釀蹌了下,驢子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宋隱兒和驢子面面相覷。
「驢大哥,你幫個忙吧!再走上幾個時辰,你想吃什麼樣的糧草,我全都給你弄來;只要能在天亮趕到津口,搭上往南的第一艘渡船,你就是我宋隱兒的大恩人,我日後絕不叫你干活,還把你當成我家老爺伺候……」宋隱兒陪著笑臉說道。
驢子定定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隱兒,娘好冷……」秦秋蓮牙齒打顫地說道。
宋隱兒回頭一看,娘已經冷到縮成一團,連忙月兌上的薄棉襖給娘蓋上。
「娘,你再忍忍,馬上就到了。」
「我們回家,好不好?」秦秋蓮問道。
宋隱兒心一痛,眼眶一熱,手掌緊握成拳。
「娘,我一回去就得嫁到西夏,當那男人的三妻四妾,一輩子都要和別的女人爭寵,一輩子都要看他的臉色過日子。」她大聲地說道,即便心頭因為想起他那對深眸而猛然一窒,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回頭了——
靠男人不如靠她自己!
況且,就是因為在意他,所以才更加不想看他左擁右抱啊!
「那也沒什麼不好……娘跟了你爹之後,至少吃穿不愁,心疾舊病也有人醫治……」秦秋蓮小聲地說道。
「可你只能看著爹的臉色過日子!他打你、罵你,你為了有口飯吃,也都只能忍!」宋隱兒忿忿地擦去淚水,全身氣得不住發抖。「我有一身好廚藝,我能養活自己和你,為何一定要仰賴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可娘現在好冷……」秦秋蓮把臉埋在手掌里,細細地哭出聲來。
宋隱兒再月兌下一件衣服,披在娘的肩膀上後,她走到驢子邊,拉起驢子上的韁繩,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