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她幾乎不敢問出口。
「木頭。」
木頭,喔!沒事……呃,不對,木頭不是指她哥嗎?
混蛋,她哥哥有事居然叫她別過去,他當她沒心、沒肺、沒天良嗎?那是她親哥呀!
單九淨根本沒听進半句話,拉高裙襦往前沖,英勇無比的推開擋路的路人,奔向倒在酒樓門口身上都是血的男人。
「哥……咦!雷霆,我哥呢?」他受傷了,那她哥……
雷霆是單七鶴身邊的親衛,一听到熟悉的聲音,他兩眼發亮的咧開一口白牙,「小九,快,將軍在里面,他受了很重的傷,那些狗養的,搞偷襲,老子非宰了他們不可……」
單九淨很想走,但她不能不管他,「你呢?傷得重不重,要不要我先替你瞧瞧……」
他揮著手,故作輕松,但臉色白得像鬼,「沒事、沒事,你……嘶!先去看……將軍……我死不了……」
「我也不會讓你死,拿去,灑在傷口上,在我出來前不許死。」她丟了一包藥粉給他。習慣有備無患的單九淨在她的腰帶上縫著一格一格的小袋,上方沒有封口,袋內裝了一包包的藥粉。她在西北時便是這麼做,以防有人突然遇襲受傷卻沒有藥物治療,算是急救藥包,她一直使用至今,沒想過要取下。
「謝了,小九。」雷霆趕緊上藥,小九的藥一向最好用,一用見效,傷口好得快。單九淨听見酒樓里的打斗聲漸消,她加快腳步沖了進去,隨口說道︰「當然得謝,里面有血轍和靈芝粉,全是珍貴的藥材,價值百兩。」他賺大發了。
「什麼?」雷霆嚇得差點灑了藥粉,幸好及時捧住。
價值百兩的藥材啊……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沾粉往傷處抹,少少的一些而已,血洞立刻止了血,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收口,雖未完全癒合,但已無生命之虞。
見藥粉有如此奇效,驚訝極了的雷霆還想再討,可是抬頭一看哪還有小九,連背影都沒瞧見,他重新低下頭去繼續上藥,一邊想著晚點見到再跟她討要,不給,他就抱著她大腿哭,這麼好的藥居然藏私,他一定要跟楊軍醫告狀,他教出的半個徒弟不老實。
雷霆暗暗嘀咕著,上完藥後便用刀撐起身子,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進酒樓。
濃得散不開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讓他想起那一年春天跟蠻族的血戰,疊得小山一樣高的尸體底下是厚厚一層血,黏稠得一腳踩下去竟然拔不出來。
他猛然听到哽咽的聲音,心頓時一沉,咬著牙忍著痛加快了腳步,擔心將軍是不是不好了,從邊關浴血活了過來,卻死在權力斗爭之中,豈不是太悲傷?
酒樓大堂之中,雷霆一眼認出幾名站著的同袍,還有皇甫天絕,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單七鶴,而單九淨流著眼淚,雙手不停壓著他的胸口。
單九淨一邊替兄長做胸外心髒按摩,一邊哽咽道︰「哥、哥哥,你不能閉眼,跟我說話,我只有你了,你……你不能死,你死了皇甫哥哥以後欺負我誰幫我出氣,你回來,給我喘氣……嗚……呼吸……」
旁邊拎著沾血長劍的皇甫天絕聞言不爽了,下意識地駁斥,「我欺負你?」誰欺負誰?這丫頭反話說得理直氣壯。
「你閉嘴。」沒看到她在救人嗎?還跟她計較!
皇甫天絕看她持續的壓著單七鶴的胸口,神色微暗地說︰「你剛剛自己把過脈了,他已經沒氣了……」
單九淨沒跟他吵,反而命令道︰「捏著他的鼻子,朝他嘴巴吹兩口氣。」
「我?」皇甫天絕的神情一變。
「不然我來也行。」
聞言,他頓時面色冷冽,「我來。」
依言吹了兩口氣,皇甫天絕抬起頭,臉色鐵青。
單九淨連按三十下,再由皇甫天絕吹氣兩口,兩人配合無間的按和吹,單九淨估計做了兩分鐘後,再次檢心跳呼吸,總算是恢復了正常……
單九淨趕緊從腰帶內袋掏出用錦鍛包著的白色小藥丸子,迅速的放入哥哥口中,他不自覺地咽下,雖然她動作很快,但仍有一絲濃郁的藥香留下。
「這是……」嗅覺敏銳的雷霆聞到一絲蔘味。
單九淨疲憊地說︰「雪蔘丸。」
「雪蔘丸?」听起來好像是好東西。
「千年雪蔘。」她花了一個月才挖出來的雪蔘,白胖得像根大蘿卜,她舍不得用,只用蔘須做藥。
「什麼,千……千年……」天呀!扶住他,他要暈了。
不只雷霆震驚了,就連在奇珍異寶堆中長大的皇甫天絕都錯愕不已,他見過五百年雪蔘王,在皇宮,皇上寶貝得只許看、不許踫,視若珍寶,救命用的,但她卻拿來做成藥,隨手就拿出來,這小財迷不心疼嗎?
沒人有心思看死了一地的刺客,一共三十六名,其中有兩名還活著,被卸了下巴,以防咬毒自盡,綁成粽子。
死了一名親衛,重傷兩名,但用了單九淨的藥後已能自行站立,看來沒什麼大礙,互相揍扶著還是能走,此刻圍在將軍身邊,听到單九淨一番話後,也是震驚。
單九淨卻沒再跟他們討論雪蔘的話題,她沒看到哥哥醒來,就不能安心。
她捉著單七鶴的手,聲聲呼喚,「哥哥、哥哥,你醒醒,听見我的聲音了嗎?爹娘死了,你不能再離開我,大伯父又來搶我們的銀子,大伯母不給我飯吃,她要餓死我……」
「顧氏那老妖婆苛待你,我也能替你出頭……」即使已過了多年,皇甫天絕仍記得她當年瘦巴巴的樣子,下意識地說。
「皇甫哥哥,你能不能少說一句,我哥他……咦!他的嘴巴是不是在動?他在說話嗎?」眼中淚光閃動的單九淨喜極而泣,她看見單七鶴原本毫無動靜的眼皮正一顫一顫的。
「……九……九……」
「頭兒要喝酒?」都傷得那麼重了還想喝酒,頭兒沒傷到腦子嗎?還是腦門有洞。
雷霆話剛說完就被踹了一腳,另一名受傷較輕的親衛看傻子似的瞪他,又朝單九淨一努嘴——不是酒,是九,他喊得是妹妹小九。
雷霆模模腿,捂著嘴,不敢再吭聲。
「哥、哥……你睜開眼看看我,不許再睡,爹娘要你照顧我一輩子……」她哽咽的將三指搭在兄長脈搏上,可心里很亂把不準,她將手拿開再診,還是抖個不停。
突地,一只好看的手搭上她小手,輕輕一握,她慌亂的心緒才稍微靜下來,重新把脈,感覺脈搏強勁許多,稍稍放下心來。
「要照顧你一輩子的人是我,這根木頭有多遠滾多遠,礙事。」他的女人哪需假手他人照料,是他一個人的。
若非哥哥還在生死關頭徘徊,她真要笑出聲,哪有人吃這種醋。
她眼眸含著盈盈水光,柔聲道︰「皇甫哥哥,謝謝你。」
若非他及時趕到,只怕她連哥哥最後一面也見不到,更遑論救其一命,幸好有他。滿地的鮮血紅得刺眼,不難看出有很多人是一招斃命,血狼軍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出手就解決專門訓練來殺人的死士,看他們身上的傷便知道是皇甫天絕下了狠手,只為救人,留下的兩個活口是為了逼供,問出幕後主使者。
「我們之間不必言謝。」他輕握縴手一下。
「嗯!」她點了點頭,回握他一下。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自是心意相通。
兩人濃情密意,偏偏醒轉的某人一開口就殺風景——
「謝……謝他做什麼,我可是他……他大舅子……沒……沒我做主他……他休想娶……到你……」
死木頭,鬼門關前走一遭還想坑他一把!
目光一閃的皇甫天絕一口氣堵在胸口,不著痕跡的拉開未婚妻的手,幼稚的不讓她給大舅兄診脈。
第十一章 動我哥哥的代價(1)
「嗚嗚,哥哥……哥哥雖然暫時沒事了,可一身的傷口還是太深了,得縫起來,否則不易癒合……我的桑皮線、針、刀具……」
用了雪蔘丸後,命懸一線的單七鶴終于有精神些,白如紙的臉上稍有血色,也能開口說一、兩句話,讓關心他的人放一半的心,至少活下來不成問題。
可是他身上傷勢實在太嚴重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處十來個,有的是刀尖輕輕劃過,有的是刺傷,其中以後背直到腰際那一刀最嚴重,幾乎要砍斷他的脊椎。
冷靜下來的單九淨稍做一番檢視,越看越心疼,眼淚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那些人真的是要哥哥死!她好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是外科醫師,只是個略懂皮毛的護理師,真要動大手術她一個人完成不了。
「不許哭,有我在。」
一听見耳邊惡聲惡氣的話語,單九淨慌亂的心安穩了三分,淚汪汪地看他,「皇甫哥哥,哥哥他傷得很重。」
「叫我知謹。」皇甫天絕趁火打劫。
「知謹。」她低喚。
「嗯,別擔心,我馬上讓人進宮請太醫……」那一群老廢物也該動一動,免得周身骨頭生鐮。
單九淨倏地捉住他手腕,嚴肅地說︰「不、不要太醫,請楊軍醫,他知道我想做什麼。」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眼中一片柔光,「哪回你要的我沒給你。」
從相識至今,只要她用那雙水靈靈大眼看著他,他的心弦就被撥動,沒法拒絕她。
「我好像欠你很多……」咬著唇,她眼楮紅得像兔兒眼,可是一點也不難看,反而可愛地令人憐愛。
「欠越多越好,這輩子還不完就拿下輩子來償。」生生世世、世世生生,糾纏不休。
「知謹……」她羞赧地紅了臉。
血的腥臭味,蔓延著。
在一堆尸體中,兩人還能含情脈脈地互相凝視,讓人看不下去了。
單七鶴虛弱地、哀怨地說︰「妹妹,你……你哥快死了,能……能不能先抬我……回府再……再談情說愛……」女大不中留,沒瞧見他一身的血快流干了嗎?
「哥哥,你在胡說什麼……」紅著臉,她抬頭看了皇甫天絕一眼,讓他找人來抬哥哥回府。
柔情繕的信任令男人心口一蕩,轉而氣惱某人打攪他們談情說愛,扭過頭惡意滿滿地說︰「木頭,死過一回的滋味如何,我以為要把你送去讓火燒。」
「你自己死死看就曉得……啊!」單七鶴說不出話了,他……他居然下黑手,太卑鄙了,他的傷口……疼呀!
「哥——」單九淨看看傷口沒滲血,吁了口氣,不快地瞪單七鶴。
死不死這種事能掛在嘴邊嗎?哥哥那麼希望她守望門寡。
「妹妹……」看到妹妹譴責的眼神,全身無力的單七鶴有點心悶,他寵上天的小人兒已經是別人家的。
皇甫天絕受不了他,大喊道︰「櫃台後面的兩個,把門板拆了,將他抬到柳葉巷,門口有兩棵白楊樹那戶人家……」死不了就少廢話。
藏在櫃台後面的兩名伙計被人一點,滿臉慌色的爬出來。
剛剛四周慘叫連連,又看著人一個個倒下,他們怕到兩腿打顫,根本不想出去,可是京城眾所皆知的煞星喊人了,能裝作沒听見嗎?
他們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拆門,等躺在地上的單七鶴被抬上門板,又不敢不快地朝煞星說的柳葉巷狂跑,那兒可不近。
單七鶴被抬走了,他的妹妹和親衛們自是跟著一起走,很快地只剩下一個皇甫天絕。皇甫天絕忽然揚聲說︰「听清楚了,這事還沒完,你們等著被剝一層皮。」以為東方承護得住嗎?太天真了。
酒樓樓上的包廂里,十數名穿著官服的官員身子一抖,你看我、我看你的差點尿濕了褲子,他們屏著氣,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皇甫天絕面帶嘲諷的冷笑,往上瞟了一眼,朝門外一名路過的樵夫丟了一錠銀子,讓他請京兆尹叫人來處理。
外面安靜下來,有位大人派長隨出去看狀況,得知皇甫天絕走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可是又苦著臉,局促不安。
「怎麼辦,為什麼那京中首惡會出現?」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一定會被惦記上……」
「你們看要不要趕緊辭官,回老家做舍家翁……」
「沒出息,不是還有相爺兜著。」
「……宰相大人他頂著住嗎?這幾年東方宰相不也在皇甫天絕那吃了虧,那可是沒人擋得住的皇甫天絕,向來冷血無情,不看情面,見人不順眼便一腳踹人心窩的主兒,你有膽跟他講道理,叫他不要大開殺戒?」
一提到「皇甫天絕」四個字,在場的人都面白如紙,冷汗直冒,後悔今日赴宴,他們根本沒料到一名來自邊關的將領竟有這麼可怕的後台,早知道兩人關系匪淺絕不會自願給人當槍使,自毀前程。
不過有那麼一個人卻是兩眼發亮,見到金山、銀山般興奮到兩頰潮紅。
「你們看到了沒?」
一人冷吟,「看到什麼,一地的尸體。」
「不,是那個小娘子,她拿了一粒雪白藥丸子塞入單七郎嘴里,快斷氣的他便緩過來。」好東西,真是好東西,真想要將東西要過來……這位興奮得呼吸急促的老者是太醫院院判,大夫在意的事物與旁人不同。
「你是說她是大夫?」
「跟她是不是大夫無關,重要的是藥丸子,能起死回生,你沒瞧見就一顆藥把快死的人救活嗎?」這些蠢蛋,竟然不懂什麼叫靈丹妙藥。
經院判一提醒,眾人才恍悟地喔了一聲,但是他們根本不在乎藥,而是小命保不保得住,真被那煞星盯上了,跑得再遠也沒用,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唯有死到臨頭的院判還一肚子壞水,想從單九淨手中搶走救命藥丸,他認為天底下的好藥都該歸太醫院所有。
「楊軍醫,這邊歸你,另一邊歸我,我們一人一半。」蹙著眉的單九淨看著獰獰傷口,做著清洗、消毒的動作。
「不厚道呀!小丫頭,你那邊的傷勢範圍較大,傷口也較深,處理起來多有成就感。」
都見骨了,得縫三十來針,這多刺激呀!叫人躍躍欲試。
她睨了一眼,不太高興地說︰「這是我哥,不是讓你練手的尸體,你好好的縫合,不要漫不經心。」
妹妹呀!哥真的不是尸體嗎?听你們一句來、一句去的對談,我覺得自己像一塊上等肥肉,被人分贓。
上了麻藥的單七鶴還有點知覺,尚未完全昏迷,只是動不了,宛若被屠宰的豬,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肉被挑來扯去,感覺不疼,就是怪,麻麻的,沒法說出的感受。
「我哪里不用心了,瞧瞧這傷口縫得多好看,直直的一條線,哪像你歪七扭八,蟲似的,你的針線活得再練練,不然以後嫁人了怎麼給丈夫縫衣做鞋……」
一晃眼間她也長大了,快要嫁做人婦了。
單四,你口中念著的小淨兒沒給你丟臉,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她一生平平安安,無災無難……想到死去的老友,楊軍醫有些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