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混口飯(下) 第70頁

朱允炆干笑了一聲,說道︰「可是你現在這般情景,卻是朕要殺你。」

後面這幾個字,說得很是艱難。

朱允炆本也沒有殺郭菀央的心思,但是這幾年來,自己讓郭菀央出主意的事情太多了。郭菀央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留著郭菀央的性命,就有一個不確定的因素……畢竟,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有可能背叛,更何況一個從來也不曾真正降服于自己的女子?

茱萸身子一顫。

郭菀央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在女臣看來,死在皇上之手,至少總比死在他人手里要強。」

笑了起來,說道︰「能多活這麼幾年,已經承皇上的情了。既然這樣,就為皇上做最後一謀罷……依照女臣想來,現在朝中,就準不準許諸王進京奔喪,應該分作兩派。一派以孝心為重,覺得皇上應該準許他們;另一派卻以國家穩固為重,覺得皇上還未曾登基,如果輕易許了諸王進京奔喪,只怕引起變故,是不是這樣?」

朱允炆看著郭菀央,沉聲說道︰「你可知道,就憑你最後說的這句話……挑撥皇家關系,就足以賜死。」

郭菀央冷笑了一聲,說道︰「皇上此話錯了。皇上既然已經有了殺心,那麼多說一句話少說一句話並無關系,是也不是?既然是為皇上做最後一謀,又何必含含糊糊讓人听不明白?」

朱允炆被郭菀央這樣一嗆,竟然說不出話來。

郭菀央自顧自站起來,說道︰「女臣看過歷代典籍,皇上登基,最短的時間只要八九天。而諸王進京奔喪,最快最快也要十來天。這三四天時間,就足以讓皇上將朝廷形勢收拾下來了,皇上你說是也不是?」

朱允炆直覺的就想點頭,隨即又說道︰「時間還是太倉促。」

郭菀央哂笑了一聲,說道︰「皇上獨處京師這些年,成為皇太孫也有四五年的時間了。京畿大營都掌握在手中了罷?守邊諸王,即便帶兵進京,遠道奔馳而來,到了京師,也是一群疲兵。既然是一群疲兵,皇上又何必多疑?」

朱允炆說不出話來。

郭菀央又說道︰「京畿三營,可以交到耿炳文老將軍之手,我祖父為副。這位老將軍最擅長守城,只要將耿老將軍的家眷叫進宮中陪伴皇後,就可保京師無恙。至于我祖父……只要寧妃娘娘尚在人世,皇上就不用擔心我祖父。」

郭菀央這是將話說得赤果果了。朱允炆苦笑,心中卻有幾分意動。

郭菀央又輕笑了一聲,說道︰「至于不讓邊疆諸王進京,那卻是沒有見識的愚夫蠢婦之見。只要想一想︰大明立國,以孝字為先。孝字當頭,又怎麼可以阻止人子盡孝之心?皇上若是不許他們進京,就先落了下乘。將來史筆,記載這一頁的時候,也未免要說皇上的不是。」

這話說得直白,朱允炆臉上微微變色。

郭菀央輕笑說道︰「再說第二條。皇上準許諸王進京,他們難道就真的敢進京了?當初碩妃薨之事,大家都還記得呢……」

朱允炆手壓在桌子上,聲音顫抖,氣急敗壞︰「郭菀央……你是逼著朕殺了你!」

郭菀央笑著搖頭,說道︰「謝皇上關愛。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並無對皇上不敬之心。皇上……今日久別在前,還有一件事要提醒皇上。」

朱允炆聲音酸澀︰「什麼事?」

「用人。」郭菀央含笑,「皇上與先皇不同。先皇必須要殺,才能威懾天下。現在先皇已經打好了江山,皇上用人當以懷柔為主。可是盡管是懷柔為主,皇上還是要記著……不可太過相信所謂的仁政。」

「你……」

朱允炆將自己的半截話給吞回去,看著面前的少女,啞聲問道︰「你想要說什麼?」

「儒家學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治國全憑著儒家學說,卻未免是犯了書呆子的錯誤。」郭菀央輕輕笑,「治國不能全靠仁政。仁政是對百姓的,不是對官吏的。國家法度已經確定,但是如何操作,尺度卻在皇上手上。若是對犯罪官吏,都一味寬仁,那就未免讓天下官吏看輕了。看輕陛下,由此紛紛違法亂紀,國家也就壞了。」

「然而……如祖父一樣……」朱允炆又將自己的話給吞回肚子里。自己差點就將心里話給說出來了……三年不改父道才是真正的孝順,自己將話說出來,不是給人口舌麼?

郭菀央微笑︰「治理天下,當然也不能一味的以苛。一味苛,天下官吏害怕,無人敢與皇上治理天下,也不是好事。」

朱允炆問道︰「不能苛,不能寬,那以何御下?」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以法治國……其實皇帝陛下也是熟讀百家之書的,其實也清楚,歷朝歷代,只要的強盛之時,都說以儒治國,然而都是以儒為表,以法為里……皇上仔細回憶一下,是否如此?」

朱允炆點了點頭。郭菀央又接了下去︰「只要嚴格法度,凡事有法可依,即便是嚴苛待某臣,其他人也不會有怨懟之心,也不會有兔死狐悲之感。如果不嚴格執法,處置事情,時寬時嚴,即便是以寬待臣,臣也會不自以為足。有失公平之下,即便寬松到了極點,臣子也會有怨懟之心。」

朱允炆輕輕嘆息說道︰「仔細想來,你說的都是極有道理的,只是幾位師傅卻從來不與朕說這些。」

郭菀央微笑說道︰「幾位師傅都是治儒的大學者,相信儒家之道乃是真正的治國之道。相信奉行儒家學說,必定能實現大同之世。師傅的想法自然是不錯的,但是師傅都是品性高潔之人,對人的劣根性認識不足……」自嘲的笑了一下,說道,「郭菀央卻是從最下層上來,見多了魑魅魍魎。」

朱允炆听著郭菀央那懇切的言辭,心微微有些顫栗。

郭菀央將話說完,微笑看著朱允炆,輕聲說道︰「陛下既然想要賜死,那就撿日不如撞日罷……是白綾呢還是毒酒?」

朱允炆的臉色白了一白,轉身就出去,再也不理睬郭菀央了。

門外傳來鐵鏈鎖門的桄榔聲。郭菀央癱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茱萸抱著郭菀央,低聲哭道︰「小姐!」

郭菀央拍拍茱萸的臉頰,說道︰「好了好了,我的好茱萸……咱們暫時沒事了,或者很快就能出去了。」

茱萸吃了一驚,說道︰「小姐,你這是騙我罷?」

郭菀央苦笑道︰「我這人的信譽有這麼壞麼?」

茱萸抹了一把眼淚說︰「可是你方才才說,皇太孫殿下是要殺了我們的。」

郭菀央說道︰「他有殺心,但是他下不了決心……被我方才這樣一激……他更下不了決心了。說不定……他還會給我們挪一個地方。茱萸,起來,我們收拾收拾。」

茱萸眨著淚眼說道︰「可是……你剛才又沒有求情。」

郭菀央淡笑了一聲,說道︰「何必求情呢……我方才說的那些廢話,比求情更有效果。」

茱萸還是不甚明白。

郭菀央說道︰「皇太孫都要殺我了,我還在為他謀劃,絲毫不帶私心。這樣的臣子到哪里找去?更何況這個謀臣與其他謀臣不相同,不用想辦法給她賞賜給她酬勞,又不用擔心她與外人勾結。這樣的臣子為何不留她一命,將來說不定有其他用處?」

郭菀央拍拍茱萸的肩膀︰「你收拾一下。皇太孫雖然馬上就要登基了,但是他的性格,在先皇陛下的威壓下養成的柔弱性格,暫時是改不了。我就對著他的性格特點出發說了這麼一大攤子話……他已經將殺心收起來了。沒看見他最後這麼生氣麼?」

茱萸這才歡喜說道︰「這樣子看來,我們是能活了?」

郭菀央嘆息說道︰「前提是沒有人使壞……嗯,這等在別人砧板上的生活,還真的不是日子。」

茱萸又將臉苦起來。

郭菀央的忠心耿耿表現果然起了作用。半個月之後,皇帝命令下來,郭菀央的住所之中,又多了很多物事與下人。恢復了郭菀央原先的那個尚功職務,又給了一個永嘉郡郡君的封號。

又派人來修繕這個小院。寧妃先送了禮物過來,新皇後也賞賜了兩名宮女。

茱萸不由大喜,安放物事,安排人手,忙了個腳不點地。郭菀央卻是淡淡的,對茱萸說道︰「何必將心思花費在這些雜務上。」

茱萸怔了一怔。郭菀央淡笑道︰「皇上是用永嘉郡郡君這個稱號來試探各方面的反應呢。」

茱萸想了片刻,才說道︰「試探皇後的反應?試探燕王府的反應?」

郭菀央輕笑了一聲,說道︰「也不知皇上準許不準許燕王回京奔喪。不過這個永嘉郡郡君……卻是將皇上的小氣展露無遺。」

給未婚女子的非宗族女子這個封號,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就是獎勵這個女子曾經立下的絕大功勛。另一種可能,就是皇帝準備要了這個女子,可是這個女子身份地位暫時還跟不上,所以先給一個封號作為過渡。

這是赤果果的打燕王府的臉面呢。

郭菀央又淡笑了一下,說道︰「皇後到底出身小戶人家,與皇上偶爾置氣也就罷了,如果不是上次給她抓到大把柄,她也不敢與皇上對著來……不過既然受了這個封號,我總是要去拜見皇後的。」

茱萸嘆了一口氣。郭菀央笑道︰「皇上表明了態度,皇後不敢如何的。」

拜見皇後,果然沒有多話。皇後雖然話語里帶了針和刺,但是郭菀央已經練成了烏龜神功,當然也不以為意。外面上看,恭恭敬敬,嚴嚴謹謹,怯懦異常。側著身子坐下了,對皇後款款說道︰「皇上大量,對昔年的事情不放在心上。然而這些年郭菀央逐漸長大,也逐漸懂事了,知道自己這番行為能逃得性命,已經是皇後皇上的仁慈。因此這個永嘉郡郡君的稱呼,也是不敢承受了……還望皇後收回。」

「你不要這個封號?」馬氏眯著眼楮看著郭菀央,只見郭菀央臉上卻是一片坦然。不覺有幾分滿意,眯眯笑起來,說道,「這封號乃是大事,怎麼可以說收回就收回的。」

郭菀央聲音哽咽了︰「雖然蒙皇後與皇上錯愛,但是郭菀央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此外還請求皇後開恩,準許郭菀央出家為女道士。」

「你要出家做女道士?」馬氏倒是精神一振,隨即說道︰「這如何可以?」

「年幼猖狂不懂事,現在卻有些知道了。實在無顏在留在皇宮之中……若是皇後不同意,郭菀央願長跪不起。」說著話,郭菀央就跪下了。

馬氏哪里敢讓郭菀央真的跪下。她是知道這個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的,還真的不敢明面上收拾她。今天見這個女人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也有幾分滿意,當下說道︰「你馬上起來……這事兒得先稟明皇上了。你也有幾年沒有回家了,今天先放你回家半日可好?」

郭菀央倒是歡喜,當下就答應了。

茱萸自然是歡天喜地。當下收拾了,就出宮回家。

馬夫人已經很老了。眼楮已經昏花,但是眼神之中依然鋒芒畢露。見郭菀央跪下拜見,卻一直沒有叫郭菀央起來。好久才嘶啞著嗓子說道︰「居然是你。」

郭菀央深深吸氣,說道︰「孫女的做法是不會錯的。這些年雖然吃了苦,但是卻也支撐過來了。祖母但請相信,來日或者有莫大的好處。」

馬夫人眯縫著眼楮說道︰「差點就將自己的小命丟了,差點也將我們整個家都給扯進去了,如果不是玥哥兒能管事,先皇又看在你祖父的份上,十個你也給滅了!居然還敢來大言不慚!」

郭菀央微笑著注視著祖母︰「可是祖母,事實上,這麼多年下來,孫女卻是熬過來了,今天還得了永嘉郡郡君的封號。」

馬夫人「騰」的站起來,說道︰「你說什麼?」

郭菀央又將話說了一遍。馬夫人再度將眼楮眯起來,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你畢竟有大錯在先,如果接下來不好好熬,估計也熬不到夫人的位置上。」

郭菀央微微笑道︰「孫女今天向皇後請求出家為女道士。」

馬夫人再度站起來︰「你……」

郭菀央含笑說道︰「以退為進。也好讓皇後放心。」

馬夫人看著郭菀央,沉默了片刻,擺手,說道︰「你去看看你父母親吧。這些年,家里到底沒有虧待你父母親。」

郭菀央聲音哽咽了︰「孫女知道,祖母做事是最為公平的。定然不會因為孫女的不肖而遷怒娘親。」

馬夫人揮揮手,邊上的大丫鬟忙低聲說道︰「老祖宗午睡的時辰到了。」

郭菀央當下告辭了出來。又去見過丁氏與父親。一群人都是歡喜。看看周圍,不見水芸香,不免詫異。丁氏含笑說道︰「去年年底,玥哥兒去株洲上任,就將你姨娘帶上了。你的小兄弟還在女乃母那邊,馬上就過來了。」

郭菀央笑著答應了,說道︰「姨娘也是好狠的心,居然將小兄弟說放下也就放下了。」

丁氏笑道︰「這事兒不是當初你提議的麼。」

郭菀央扁扁嘴,笑道︰「當初也只是隨口一句話而已。」

心中卻是放下來。郭玥能帶走水芸香,就說明郭玥已經有了保護娘親的力量。小兄弟留在京師,乃是題中應有之義。這些年,水芸香應該沒有受到虐待。

說著話,前面傳來稟告,卻是幾個未出閣的姑娘都來了。丁氏夫婦當下就忙各自的事情去。讓郭菀央與姐妹們說話。

不久又傳來稟告,竟然是出嫁的郭瑯與郭蓮珠結伴來了。相見之後,又各有悲歡。郭蓮珠嘆了一口氣,說道︰「原先我去水月庵找三姐姐,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家。」

郭菀央澀聲說道︰「她……還不肯回家麼?」

郭蓮珠嘆息,說道︰「張家覆滅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讓玥哥兒這麼做的原因了,但是三姐姐……就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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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說道︰「等幾年……我再想辦法罷。」自己說不定過幾天就去做女道士,這話還真的說不出口。

大明初年,限制佛道,所以想要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郭蔓青是住到水月庵去了,但是卻還沒有真正的剃度出家。

郭瑯笑道︰「這些年不能與你通消息,不過你家的丫鬟是真的忠心耿耿,竟然看著生意都不出錯兒。這些年生意又大了幾倍……前些年往錢莊里借了幾百萬貫錢,全都投進去買地蓋房子了,後來錢莊竟然倒閉了,也沒有人來索要,現在算起來,手上的房子什麼的,竟然可以買下一座小一點的縣城了,現在房價還在蹭蹭蹭的往上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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