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恨他。這恨,包羅萬千,怪異迷離,而她不能騙自己,其中,竟有愛……「時辰就快到了。」玉玄狠下心,「來,先刺我一刀。」
「刺你?」替身瞪大雙眼。
「呵,若是此次不成功,我還得在他身邊潛伏下去,不能惹他懷疑啊。」她苦笑。「對準這兒,快一點,狠一點。」她指指左胸,「我就不會痛了。」
「可……」那是心跳的位置啊!
「放心。」看出她的遲疑,玉玄安慰,「我的心比別人生得偏,在右邊。」
她撒謊了。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撒這樣的漫天大謊。
其實,她只是一個再普遍不過的女子,心髒也生得正常。
若說偏心,她的確偏了,寧可殺死自己的丈夫,也要幫一個與己無關的男人,真是偏得厲害。
看著那把刀,她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求死。
沒錯,她想死,想和那個即將被害的人一起殉葬。
是她害了他!他那樣愛她,寵她,到頭來,她還是背叛了他,甚至要殺了他……希望這一刀,彌補她所有的罪過。
等到陰曹地府,等到輪回轉世,她一定做牛做馬,彌補今生對他的虧欠。
揚,對不起……她的心中默默念著,酸楚涌上喉嚨,哽咽難言。
誰讓他們太遲相遇,在她欠了另一男人的情之後才相遇。
下輩子,她一定要早早遇見他,早早欠他的,這樣就可以永遠守在他身邊,永不分離。
哀模臉上面具,這本是他送給她的禮物,保護她安全的禮物,如今,卻要成為加害他的掩護。
世事弄人,真是可笑。
玉玄看見替身公主舉起匕首,對準之前說好的位置,略帶激顫的一舉刺入——果然是鋒利罕見的凶器,無聲無息如入泥中一般,沒入活人血骨,很適合她這樣的弱女子使用。
能死在這樣的刀下,大概痛苦會少一點。
玉玄一聲不吭,軟軟倒在地上,屏風遮映,掩住了她的身子。
第8章
玉玄覺得自己如在雲端,身子一陣酸麻,動彈不得。
沒多久,雲化成水,水又變成火,她在夢境中煎熬,仿佛受盡萬世之苦。
「玉兒……玉兒……」
她听見有人在耳邊喚她,聲音輕柔,卻像一劑曠世良藥,只一滴,就可以撫平她疼痛的傷口。
是誰?是他嗎?
他知道了她的背叛,還能原諒她嗎?會憎恨她嗎?會不會恨到輪回幾世之後,仍不願原諒她?
玉玄強迫自己睜開雙眼。就算下了地獄,在奈何橋邊,也要再見他一面。
「玉兒,你醒了!」
她看見那張熟悉的俊顏,此刻萬般驚喜的申請掛在那眉宇之間,她弄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揚……」什麼也不顧了,什麼也不去想,就這樣一頭撲進他懷里。
上天仍是眷顧她的,在她死後,仍可以看到他最後一眼。
只這一眼,她就滿足了。
「嚇壞了吧?」魏明揚撫著她的柔發輕笑,「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的指間傳來暖和的溫度,他的懷抱依舊那麼堅實,他……還是活人?
玉玄一怔,難以置信。
「我……我還活著?」她這才完全清醒,看著四周床幔低垂,一切如常。這里是她的寢宮,哪有黃泉,奈何橋?
「太醫說,幸好那一刀扎得偏了,才救了你。」魏明揚笑道。
「偏了?」她命名看見匕首刺中心髒,怎麼會偏了?
「你不知道吧?」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你啊,是個偏心的人。」
偏心?
「你的心髒位置生的與眾不同,懂嗎?」刮刮她的鼻子,像在對待一個寵溺的小孩子。
真的偏了?她簡直難以置信!
本來是她一時騙人的把戲,沒想到卻是真的。
上蒼想說什麼?想說她的卻偏心嗎?
淚水霎時奔流,顧不得痛,她的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隱隱啜泣。
她算是死過一回了吧?所謂的恩,也算報了吧?
上蒼讓他倆雙雙逃過一劫,就是心存仁慈,讓他們再續前緣吧?
她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揚,那刺客她……」她忽然憶起替身公主,又有些于心不忍,畢竟青春可愛的年紀,不過當人棋子,就此喪命,豈不可惜?
「哼!她想假冒你,也要看看欺騙的對象是誰。」魏明揚輕蔑地嘲諷,「我會認錯自己的妻子嗎?他們也把我想的太簡單了!」
真的嗎?他們之間真有這樣的默契,不會錯認對方?
不,不是默契,是他的用心。
因為太愛她,所以他不會錯認,平日把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記在心間,一絲一毫也不會弄錯。
可若換了她,一切都難說了,因為記憶中,她從沒正眼瞧過他。
但從今天起,從此刻開始,她要好好地看他,了解他,做他真正的妻子……
「怎麼了?呆呆的!」魏明揚發現她凝視的眼神,撇撇嘴道︰「乖乖躺好,閉眼。養病要緊,想看我,將來還長著呢!」
是啊,一生一世很長……只希望從此他們可以遠離是非,就此相守。
但十二宮這三個字又鑽進腦海,惹得她不得安寧。
「睡吧睡吧。」魏明揚替她覆上錦被,輕拍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吵鬧的嬰兒般溫柔。
他的聲音就像一直醉人的曲子,讓她不願再為別的事分神,只想這樣靜靜的,甜蜜入睡。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幸福時刻。
她不知道,在她進入夢想之後,魏明揚忽然神色冷凝下來,踱出帳外。
外頭御林軍統領正跪在那里,像是有什麼要事要稟報,「皇上,」統領猶豫地道︰「依臣看,這事十分蹊蹺,恐怕娘娘也牽扯其中……」
"閉嘴!"他打斷他,「你查什麼朕不管,就是別查到娘娘頭上。」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是朕的妻子,無論她做過什麼,朕都可以原諒。」魏明揚語意堅決,「只要她的心里有朕。」
朦朧月色傾灑俊顏眉宇之間,映出唯有他懂得的惆悵與苦澀。
「你以為,他真的那樣傻,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嗎?」
「就算有懷疑,你存心害他,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原諒你嗎?」
「就算他真的原諒你,你沒有絲毫內疚嗎?打算這樣一輩子期滿他過生活?這樣會快樂,會幸福嗎?」
接連好幾天晚上,玉玄都作著同樣的夢。
夢里,有一個身披黑斗篷,戴著黃金面具的男子,立在她床頭,催眠一般不斷向她灌輸這些話語,那低沉的聲音,仿佛樹林深處的魔魅,也仿佛來自地獄的恐怖使者。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她夢中?
有時候,那聲音如此真實,如在耳邊……難道,她遇鬼了?
玉玄從冷汗涔涔中驚醒,四周一片昏暗,並無任何異樣。然而,當她再次入夢,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黑影,又會再次潛入,鬧得她夜夜不得安寧。
她不敢告訴魏明揚,因為做賊心虛吧,萬一他追問為何忐忑難安,她該如何回答?
所以她只能喬裝無事,重新當回得寵的妃子,畢竟,兩人歷經了千難萬險才能相守,她要好好珍惜眼下時光。
「皇上駕到。」
從前,听到這聲傳呼,她會心煩氣躁,但現在,卻變成喜悅濃情,掩藏不住。
從前,她見到他,總是隨意穿著,把他贈送的珠寶衣衫束之高閣,但現在,她卻主動裝扮,一身華美長裙襯托雍容步伐,雲鬢襯出俏麗臉龐,一朵斜插在發間的絲絹牡丹,更顯得嬌羞動人。
她掀簾而出,並不想從前那樣生硬地行禮下跪,只對著早朝歸來的他淡淡一笑。
因為現在的他們更像一對尋常戀人,不是帝王與嬪妃,不再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