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風 第10頁

皇甫翩翩似是睡得濃了,小合歡扇月兌手,墜落地面。他連忙走上前,俯身想去撿拾,不料,卻被自己難住了︰他的右手拿了一個小油布包裹,左手握著五六束竹子花,根本沒有多余的手去照顧地上的扇子。沒辦法,只好將小油布包裹用嘴餃了,騰出右手來撿小合歡扇。

恰在這時,皇甫翩翩睜開眼,輕聲叫道︰「玉哥。」

唐玉清鬧了個大紅臉,急急將扇子塞回她的手中,將小油布包裹解救下來,想到自己的狼狽模樣已經落入她的眼底,不由懊悔不已。不過,他還是興沖沖地問道︰「猜猜,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皇甫翩翩強打起精神,猜了幾樣小吃的名字,「綠豆糕?雲片糕?燈芯糕?」

唐玉清連連搖頭,一臉得意之色,「猜不到吧?」他故弄玄虛地將小包裹拋了幾拋,賣弄了一番手藝,才一層層地將油布揭開來,只見里面齊齊整整地放著六個精致小巧的點心,金黃色的,像個半圓的月亮,邊上布滿了皺摺。

「眉毛梳!」皇甫翩翩低叫一聲,又驚又喜。這是湘南一帶的特產,也是她最愛吃的零嘴之一,沒想到湘中居然也有。

「這是我跑了很遠才買到的,不知道味道怎麼樣。你吃一個試試。」

皇甫翩翩撿了最小的一個,輕啟朱唇,咬了小小的一口。這眉毛梳又酥又香,十分正宗。

「你也吃啊。」

「不用。只要玉妹吃得歡喜,我就心滿意足了。」唐玉清美滋滋地回答。

皇甫翩翩心里全不是滋味,勉勉強強吃完一個後,任唐玉清如何地殷勤勸說,再也不肯吃第二個。

唐玉清盡避有些掃興,也只能作罷;收了小油布包裹,又小心翼翼地將一直藏在身後的竹子花拿出來,遞到她的眼前。那花太多了,都擠在一處,顯得有些局促。頂端倒有幾朵出眾的,白里透出粉紅,惹人憐愛。

皇甫翩翩早就看到了,心里毫不驚奇,卻又不忍拂了他的心意,裝出欣喜的樣子,將花接過來,道︰「玉哥,謝謝你。」

「我擔心女敕竹變老,就再也做不成竹子花了。索性多做幾束,莫辜負了它。」

皇甫翩翩輕撫著花瓣,唐玉清的話像風一樣從她的耳邊刮過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粉紅的花瓣上出現,越來越清晰。他怒氣沖沖地將她的竹子花搶過去,擲在地上,踩得粉碎。後來,他又蹲下去,找出那惟一的一片花瓣……

呀!她受了驚似的將花拋開。花兒零零落落地飄落池塘,驚起了一對恩恩愛愛的鴛鴦。

唐玉清劍眉一皺,心中充滿了疑慮。這些天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則玉妹不會這麼魂不守舍心不在焉。雖然她竭力掩飾著,他卻早已看了出來。他只是不說,也不問。他相信總有一天玉妹會解釋清楚的,她現在瞞著他自有她的道理。他所應做的就是默默地守護她,想盡辦法讓她開心,重現她那甜美的無憂無慮的笑容。

「不要緊,我們可以重新做。春天還早哪!」他寬容地一笑,不讓她說出歉意的話。

「我……我……安……」說,不說。說,不說……皇甫翩翩苦苦掙扎著。該怎麼說?說了有什麼用?不說又該怎麼辦?她只恨自己那天早上沒有一劍了結這痛苦。她明明已經拿起了劍,而他還在熟睡。殺了他,再自殺,便沒有這麼多糾結了吧?可是,那一刻,看到他毫不設防的模樣,她心軟了。她不舍得。不舍得殺他,也不舍得自殺。親人、朋友、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粗茶淡飯、玉哥,還有他,樣樣都值得留戀。

心緒像麻繩一樣擰在一起,怎麼理都理不清。深深地吸了口氣,她道︰「我困了,先回房了。」說罷,輕移蓮步,向廂房走去,撇下唐玉清呆呆地立在斗鴨闌桿旁。

池塘里,鴛鴦又已成雙。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低矮的茅房里,傳出一陣豪邁的歌聲,驚起一只棲息在樹上的紫燕,離枝飛起,順著門前潺潺的小溪向遠方而去。一個女人騎著黑驢沿著溪邊青草緩緩而來,還未進門,便嬌叱一聲︰「二位兄弟,留點酒給我!」言罷,縴足一點,柳腰微搖,自驢背上飛入茅房里。身形還未站穩,妙目早已盯住桌上的白玉長頸瓶,右手一撈,將瓶兒拿在手中,一仰脖,瓶里的酒如細線般注入喉中。再一個轉身,一扭蠻腰,燈紅裙一旋,玉臀借機坐上了桌面,左腿壓住右腿,蹺起了高高的二郎腿。稍頃,玉瓶見底,晃了幾晃,也未能晃出一滴酒來。將瓶兒一扔,又去撈另一瓶。

安戲蝶按住酒瓶,笑道︰「錯了!這瓶是我的。」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雙眼矇,領口微敞,越發顯得狂放不羈。

來人一急,玉手一翻,又去搶另一瓶,依然未能得逞。因為從旁伸出一只手來,早將瓶兒搶了去。她不由大怒,喝道︰「皇甫閑人,忒沒義氣的東西!連瓶酒都舍不得給你女乃女乃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里不分南和北!女人!走開!」皇甫閑人醉得更厲害,舉起酒瓶,灌了一大口。他是個舉止風雅、面白無須的青年,一年四季不分寒暑,扇不離手,酒不離身。他自稱為天下第一好管閑事之人,凡是閑得無聊、閑來無事、閑情逸志,與「閑」字沾了邊的事,他都要管。結果弄得自己疲憊不堪,成了天底下最不得閑的人。

「呸!你姑女乃女乃我是一般的女人嗎?拿酒來!」話音未落,已將酒瓶兒搶了過來,咕嚕嚕連灌了幾口。扔了瓶兒,又要去拿安戲蝶的酒瓶。

安戲蝶捏住她的皓腕,搖頭笑道︰「何月香!何月香!枉費了這麼個好名字!」稍稍運力,將她的手腕推開去,「牆角下不是還有幾大甕酒嗎?何苦來搶酒喝!」

「你不知道飯越搶越香,酒越搶越醇嗎?」何月香將右腿換壓了左腿,微歪著頭望向安戲蝶,媚眼如絲,聲音漸漸低下來,「這次有人出大價錢要我們做一樁買賣。但我不知該不該接。」

「說來听听。」

「十萬兩紋銀。三月六日,殺孤鷹堡堡主孫厲行。」

「十萬兩?」皇甫閑人的酒意醒了大半,「什麼人出手這麼闊綽?」

「這就是讓我為難的地方。莊家並沒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了十萬兩的銀票。而且,我調查過,孫厲行為人孤僻、陰險、狠毒,殘害無辜無數。該殺。」何月香收斂了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不能接!」皇甫閑人一收折扇,斷然道,「莊家神龍見首不見尾,誰知其中有甚陰謀詭計。我們不能冒險。」

「戲蝶,你的意思?」何月香並不理會他,繼續征求安戲蝶的意見。合作這麼久以來,他們從未失手過,主要就是因為有安戲蝶運籌帷幄。他冷靜、機智、仗義,值得信賴。

安戲蝶並沒有應聲,酒意上頭,心自明了。美酒佳釀、豪情壯志、調情耍笑與殺人放火混合在一起,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一會兒,他仿佛成了一個局外者,驚奇地看著桌邊的人︰表面上,何月香是岳陽一家酒肆的老板,風騷潑辣;皇甫閑人和他則是快義恩仇的俠客,人敬人羨。而實際上,大家都是見不得人的殺手。天底下到底有誰是真正表里如一的人呢?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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