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風 第12頁

他的身影甫一消失,大廳的氣氛就變得凝重起來。安戲蝶紋絲不動地坐著,眼也不眨地望著皇甫翩翩,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一絲危險的熱情。皇甫翩翩坐立不安,心浮氣燥地絞著衣角,不知如何躲避那無處不在的逼人的眼神。再也忍耐不住,她霍地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安戲蝶身形一閃,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開我!」

「不!」猿臂一伸,他將她擁入懷中,摟得那麼緊,仿佛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里,「翩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不……」她掙扎著,不容自己迷失;可是,他的聲音是那麼沙啞,讓人心痛得想落淚。

「跟我走,翩翩。」

「你真卑鄙……」她捂住臉頰,淚水順著指縫流下來,打濕了他的衣襟,「我真後悔跟你去永州……」

「不管你去不去,這件事遲早都會發生的。對你,我根本用不著藥。」

猶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皇甫翩翩平地里打了個寒顫,用力掙開他的束縛,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對蔥綠,也一樣嗎?」

「傻瓜!那是不一樣的!」安戲蝶傾身向前,溫柔地搜尋著她的眼楮,「我只要你跟我走。」

「不!」盡避他的聲音充滿磁性,不容抗拒,但跟他走的後果,她早已看得透徹。

「為什麼?」

「……」她扭過頭,不看他。

「舍不得唐玉清?還是舍不得他帶給你的一切?」他的語速極慢,字字清晰、有力,毫不留情。

她無法容忍被他一語道破心事,右手一揚,重重地打了他一耳光。

安戲蝶高揚起右手,俊臉陰沉得可怕,「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給女人打過。」

「你可以打回來!」她倨傲地將頭扭向一邊,將半邊粉臉呈現出來。

他無奈地輕嘆一聲,將掌化成指,輕輕地,柔柔地,在她臉上撫了一下,「你瘦了。」

她執拗地站著,不允許自己接受他的溫情,可是,心卻不听使喚,跳得越來越快,變得越來越柔軟。

「問問你的心。」他的眼楮仿佛能看透她的心,伸出右手,點著自己的左胸,再一次重復,「問問你的心!」

她差一點就要動搖了,正在這時,一個出谷黃鶯般嬌女敕的聲音響了起來︰「嫂嫂!你在哪里?」

話音剛落,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跑進廳來。只見她翠鬟新整,粉面初勻,上穿一件玉色比甲輕衣,腰系一條繡有菡萏的羅裙,腳踏鳳嘴弓鞋,恰似一朵剛出岫的輕雲,清新可人。

這是唐婉清,唐玉清的胞妹,年方二八,和其兄一樣,心思極為純正,從來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她壓根兒沒有察覺出大廳的異樣,親熱地拉住皇甫翩翩的手,歡天喜地地叫道︰「嫂嫂!」

安戲蝶冷笑一聲,極為不屑地扯過一張退光漆的交椅坐下。

皇甫翩翩窘迫不已,如芒刺在背、針氈在坐,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下去。從前她並不覺得這稱呼有什麼不妥,嘴上必然要嗔怪,心里卻還有些暗暗的欣喜。而現在……人真是善變的動物啊。

唐婉清自顧自地高興著,嘰里咕嚕講了一大串話後,才注意到一旁的安戲蝶。他那似笑非笑、淡定自若的模樣讓她又好奇又迷惑。誠然,他不如唐玉清那般漂亮、細致,但他那張稍帶風霜的臉和那雙好看的眼楮,更令人著迷。不知不覺地,一縷柔情悄悄地系住了她那情竇初開的心靈。斂翠袖,儀態萬方地施了個禮,嬌聲道︰「這位就是戲蝶哥哥嗎?婉清這廂有禮了。」

安戲蝶欠身而起,淡淡地回了個禮。

唐婉清一心想跟他親近,又不敢太直露。裊裊娜娜地走至茶幾旁,親自斟了兩杯香茶,一杯奉了皇甫翩翩,另一杯用縴縴十指捧著,遞與安戲蝶,嬌嬌怯怯道︰「戲蝶哥哥,請用茶。」

安戲蝶道聲謝,大大方方接了,慢慢品嘗。她的好感,他能感受,但不想拒絕;懷著一絲惡意,他一心想看看皇甫翩翩的反應。

皇甫翩翩端端正正地坐著,捧著茶杯,手直發抖,唐婉清的嬌聲俏語,變成了繡花針直刺入她的耳內。忍無可忍,將茶杯放在幾上,左手支著額頭,站起身,道︰「婉清妹妹,我有些頭疼,想先回房休息。」

唐婉清忙起身,關切地攙住她的胳膊,「嫂嫂,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皇甫翩翩恨她左一聲嫂嫂,右一聲戲蝶哥哥,叫得人又煩又悶,撥開她的手,冷冷道,「你在這兒好好地陪著安公子,我自會照顧自己。」

唐婉清踫了個軟釘子,也有些氣惱,而且著實不舍得離了安戲蝶,當下真的不管她,任她一人往後院閨閣走去。

皇甫翩翩熱練地拐上一條卵石小徑,迎面看見唐玉清匆匆而來,她忙閃避在假山後面,待他的身影在拐彎處消失不見了,才整整衣裙,走出來。此時她並不想見到他,應付他的長短問句不是件輕松的事。為了避免再踫到其他的熟人,她索性繞過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邁上了另一條幽僻的小徑。不多時,一座兩層的竹樓出現在面前。樓前溪水潺潺、翠竹依依,徑旁閑花野草長滿,春意盎然中自顯其清雅。這是唐笑塵專門為她母親和她建造的「憐葉小築」。每年春天,唐笑塵做壽之時,母女倆都會來此小住。

正待進門,忽听得環佩聲響,屋後松陰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子手拈著一朵香蘭款款而來。但見她比花解語,比玉生香,舉手投足之間萬種風情流轉。更美的是她的眼楮,幽幽深深,如夢如幻,讓人沉醉其中不知歸路。

皇甫翩翩慌忙施了個禮,道︰「翩翩見過二娘。」

來人一愣,看清皇甫翩翩後,展唇淺笑,微微頷首,輕移蓮步,沿著小徑姍姍而去。

皇甫翩翩對聚賢莊可謂了若指掌,但這個二娘卻是其中一個難解的謎。她只知道她的閨名叫做謝幽娘,嫁與唐笑塵做繼室已有十年,生靜,不喜多話,常寄情于山水花草,並不插手聚賢莊的事物,深得唐笑塵的寵愛。

這般好顏色,卻被養在寂寂的深閨,未免有些可惜。

懷著深深的憐惜,皇甫翩翩掀起斑竹簾兒,走進竹樓。往床上一倒,疲倦地閉上眼楮,整個人漸漸松弛下來。暫時,她還不想整理紊亂的思緒,只想听听風過竹林、鳥叫蟲鳴的聲音。突然,所有的聲音都化成了一句話在她耳邊不停地回響︰「听听你的心,听听你的心……」

三月三。

煙波浩淼的洞庭湖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像落葉般來回漂浮。

靠岸泊著的是扁平的漁船,艙內空蕩,漁翁正提了裝得滿滿的魚簍子跳上岸,去換取錢糧。忽然一個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魚簍子月兌手,魚們爭先恐後地擠出來,在地上歡快地蹦達。漁翁大聲地吆喝、咒罵、不慌不忙地撿拾,在常人手里顯得滑不溜秋的魚兒到了他的手里,就像木頭一樣老實乖順。撿完魚,狠狠地吐口唾沫,搓搓手,提起魚簍子,踏著很重的步子,依然走得不甚小心。想到上岸後這些調皮的東西能換到熱乎乎的烈酒,他不由哼起了極其輕松歡快的小曲。

在淺水處小心翼翼行駛的是還沒有招徠到客人的畫舸。這類船體積小,裝飾得極其華麗。艙內擺著桃木矮幾,幾上放著羊脂玉的盤兒,內有幾個細瓷茶盂,盛著異果;幾下擺著兩張朱漆圓凳;艙角列著幾甕好酒和一把白鐵嵌黃銅的茶壺,要酒要茶,全隨客便。艙壁開著小小的窗子,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支起窗來,便能看到船行過處,在積翠凝藍的江水上泛起細碎的白浪花兒。艄公掌著舵,還能從容地抽出手,擤擤朱砂鼻子;俊俏的艄公娘子機靈地巡視著岸上的人們,將滿懷的期望托付在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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