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風 第19頁

听到門外的腳步聲,那美人忽然抬起頭,露出一張安戲蝶無比熟悉的臉。

蔥綠!

等到安戲蝶發現不妙時,已經晚了。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暗箭、飛鏢從四面八方射來。無處逃遁,只好騰身而起,抽出插在靴子里的並刀,旋轉著向上揮去,試圖劃破那張網;皇甫閑人緊跟其後,掏出一把小匕首,照葫蘆畫瓢。無奈那網繩極粗,絕非尋常短兵所能輕易割斷。網越收越緊,箭越射越密,兩人神疲力乏,傷痕累累。

「絕不能死在這里!翩翩還在等我!」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安戲蝶。哪怕傷口再多、再痛,求生的絕不能滅。不是怕死,只是怕失去她。

一切都是命數,凡事都有因果。唐笑塵料不到十年前的舊事結出來的竟是這樣的一個惡果!他無限疲頓地揮揮手,「讓他們走。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流血。」

「父親,你這是放虎歸山!」唐玉清大急。

唐笑塵並不答話,自顧自地坐到桌旁,將一壺酒喝個罄盡。

田甜愣住了。自打進了聚賢堂,她就沒有想過活著出去。為了這一天,她等了整整十年。現如今,謝幽娘生死未卜,唐笑塵痛苦不堪,她如願以償,然而浮上心頭的並不是預期中的痛快、欣喜,竟是無限的空虛與茫然。她注視著唐笑塵,注意到了他鬢間的華發,突然間覺得無比困惑,不明了自己這般處心積慮地報復,這樣沉重地活著有什麼意思。為了一個並不愛她的男人,她虛擲了十年光陰,拖累了一眾義女愛徒,更枉殺了無數生靈。到頭來,換得的是什麼呢?就是茫然與空虛嗎?

她抹了抹油光發亮的鬢發,抱起謝蘭仙大踏步向外走去。手下的嘍們排列著整齊的隊伍,跟隨在後。無人攔阻。

聚賢莊的高手們收藏起銳氣,又恢復了平凡的模樣。打掃的自去打掃,收拾的自去收拾,各人繼續去做自己分內的事。

唐笑塵兀自坐著不動,繼續喝酒。

唐玉清仿佛不認識他似的,冷冷地望著他,心里充滿了悲哀。父親老了!再也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再也無法豪情萬丈地笑看風雲!

皇甫翩翩呆若木雞,料不到唐笑塵三句兩句話就將一場吧戈化去。當她意識到死亡的危險已經消除後,緊張的心情慢慢緩和下來。雙手合掌當胸,默念了一句「謝天謝地」,然後,屏氣凝神,悄無聲息向後房走去,生怕驚動了那對父子。

安戲蝶一聲清喝,將全部的功力貫注在並刀上,網被劃破個口子,兩人沖天而出,在檐前的怪獸頭上稍作停頓,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竄去。屋檐上的弓箭手忙扔掉硬弩,執了利刃,向二人撲來。

蔥綠柳眉一皺,嬌滴滴道︰「孫哥哥,這是誰做的網呀?一點都不經用!」

她毫無羞恥地將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叫成「哥哥」,令听者無一不起雞皮疙瘩。孫厲行反倒顯得十分受用的樣子,哈哈大笑道︰「美人,不必多慮。有我老孫在,這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逃不了!你暫且起身,待我親自出馬,耍一套鷹爪與你看。」說罷,在蔥綠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站起身來,威風凜凜地向外走去。一運氣,躍上屋檐,更不說話,張開五爪向安戲蝶抓去。

他為人十分陰毒,鷹爪更是名不虛傳的狠辣,招招式式挾裹著腥風,擊向安戲蝶的要害。

安戲蝶只覺氣血翻騰,眼前發黑,暗道一聲「不妙」,左胸前已經中了一爪,硬被撕去了一層皮。

孫厲行得意得大笑,手下更不留情,鷹爪一揚,向安戲蝶的腦門抓去。

皇甫閑人從弓箭手中抽身而出,折扇一橫,勉強支住孫厲行的鷹爪。

孫厲行順勢一抓,將皇甫閑人的折扇一把奪過,折為兩段。狂笑著將斷扇一扔,欺身向前,又一爪向安戲蝶抓去。

「著火了!著火了!」正在這時,一陣慌亂的喊叫聲自前方庭院響起,孫厲行一愣,安戲蝶趁機閃向一旁,攜了皇甫閑人,向後院逸去。

孫厲行正欲追去,又惦念著前院的火勢,一頓足,不甘心地跳下房檐,對著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大喝道︰「一半人去追那兩個小子,另一半人快去給老子救火!誰跑得慢了,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蔥綠偎上來,滴溜溜地白了他一眼,道︰「孫哥哥,安戲蝶他?」

孫厲行甩甩手,道︰「美人你放心,安戲蝶這小子活不長久。他中了我的神鷹爪,最多只能支撐七天。」

蔥綠展顏一笑,笑得十分甜美,將臉藏在孫厲行的懷中後,那笑立刻變得異常殘忍、冷酷。

「神州田園」的園主周文生在赴宴途中,被人殺死于一家客棧。

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松道人在赴宴途中,死于非命。

上官山莊的少莊主上官磊在赴宴途中,被挖去一目。

玉面書生費儉在赴宴途中,被人砍斷一條腿。

名單還在增加。

名單上的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是唐笑塵的至交,就是唐玉清的好友。

據聚賢莊的隱忍在各處的高手調查、推斷確知,這些人全部是被田甜及其黨羽所害。

很明顯,這是一起醞釀已久的陰謀,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遺余力地打擊唐笑塵,直到他倒下為止。

唐笑塵默默地坐在謝幽娘床前,握著她的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唐玉清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作出決定。現在追剿田甜及其黨羽還來得及。他明知道自己建立在兒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經倒坍,卻也不想去補救。他的沉默逼著唐玉清和他自己接受一個事實︰他已垂垂老矣。

謝幽娘非常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馬上就發覺了。模了模她蒼白的臉頰,又將她額角的一縷亂發理入鬢角。他知道她是個愛講究的人,醒來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自己的儀容是否端莊。他站起身,想要去找一面鏡子,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因為她發出了輕輕的囈語聲。他將耳湊近她的嘴角,想听清她在說什麼。

「帶我走。師兄,帶我走……」

他緩緩地挺直腰,依然在床邊坐下,開始明白一向與他相敬如賓的妻子今天為什麼會一反常態,對他親熱有加。

整整十年了,他還是沒有得到她的心。

靶情真是愛捉弄人的東西啊。

想當初他的發妻剛剛病歿時,他也感到天昏地暗,仿佛死了一回似的,心如槁木死灰,再也不會為誰心動。可誰知道,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就被她那雙驚惶如小鹿的眼楮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還暗暗地感謝老天爺安排的那場人禍,將她推到了他的身邊。那一段時間,他仿佛變成了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控制不住靶情的爆發,做出了許多幼稚可笑的事情︰為受傷的她洗衣、做飯、耍劍……誰敢相信那個樣子的他已經有四十歲了呢?後來,他又孤身上山剿滅了那伙強人,表面上是為民除害,實際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那柔弱無助的模樣讓他深惜痛憐,熱血沸騰中,他覺得為她和她的村人報仇雪恨,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再後來,她自願委身于他,他明知道她是在報恩,竟也不推辭,心安理得地將她留在身邊,自認為時間能幫他贏得美人心。然而,時間染白了他的頭發、消磨了他的雄心,謝幽娘的心還徘徊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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