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兒未察覺到旁人的視線,眼皮緩緩垂下,四肢也開始松軟無力了起來。
「我家在南境有棟空宅子『蓮院』,雖稱不上雕梁畫棟,倒還稱得上舒適。我還可以派遣幾個可靠的婢女過去幫忙,屆時,我們便可一並扶養這小娃兒長大成人,如何?」應少謙眉飛色舞地說道。
必竣天蹙了下眉,卻沒作聲。
應少謙一見機不可失,立刻轉頭看向拐子,吆喝道︰「這小娃兒是男是女?」
「正是二位爺喜歡的女娃兒啊。」拐子捏捏小娃兒的臉,硬是用蠻力把她整個人扯了起來。「瞧瞧她這對眼楮、手長、腳長的,將來肯定可以為爺帶來……」話沒說完,拐子一陣婬笑。
「閉嘴!」關竣天粗聲一喝,伸手接住眼前快跌落地面的小女娃。
「她在發燒。」關竣天冷聲說道,感覺她臉龐的熱度正滲入他的褂衫間,燙著他的胸膛。
應少謙聞言,急忙伸手去探小女娃的額頭。
「她全身燙得像火一樣!」應少謙驚呼出聲,連忙解上的毛斗篷,快手把小女娃裹得密密實實。
「她若死了,這條人命便由你擔。」關竣天深眸瞪向拐子,眼神凌厲得似乎能置人于死。
他自腰間掏出一只十兩的小元寶,砸向拐子的額頭。
「痛咧!」拐子的頭上被砸出了一道血口子,痛得他呼爹喊娘似地大叫著。
「滾!」關竣天毫不留情地說道。
「爺,這娃兒可是塊寶。」拐子一看到手里整整十兩的銀錠,眼楮一亮,貪婪地想要求更多。
「再嗦,咱們衙門見。」
必竣天寒聲一喝,拐子立刻噤聲,抱頭鼠竄而去,連瞧都不敢再瞧小娃兒一眼。
必竣天低頭看著懷里幾乎沒有重量的女娃,他面頰的肌肉愈益緊繃──見鬼了,他現在可是在「花錢」買麻煩?
「關兄,快幫這女娃兒找大夫啊!」應少謙出聲催促道。
必竣天瞪他一眼,好似在嫌他多事。
只是,關竣天的濃眉雖然深鎖,卻是快手抱起女娃兒,飛步走到離此處最近的「太平客棧」,讓下人們召來了城內最著名的大夫。
幾日之後,小女娃在針灸、湯藥時時不斷的照料下,總算是從高燒不退、四肢痙攣的險境里,硬是搶回了一條小命。
在小女娃病愈清醒的那一天,她被應少謙命名為「應」采兒,還收了她當義妹。
必竣天對應少謙此舉,只回以一記冷哼,他全副心思都擺在幾天後要隨義父上京城去洽談絲綢生意一事,根本沒什麼閑功夫理會。
不過他的好友應少謙可不一樣,這回可是鐵了心,立志要將小娃兒培訓為兼具才子與佳人的玉人兒。
誰讓應少謙近來無事;誰讓應少謙不小心發現了小女娃其實五官清麗;誰讓應少謙虛長應采兒十歲,他認真地當起兄長來了……
應少謙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日後,倘若關竣天拜倒在應采兒這個玉人兒的石榴裙下,那麼關竣天便成了他的妹婿。
真要有那麼一天,關竣天見了他的面,豈不是該乖乖稱呼他一聲「大哥」嗎?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有預感,那一天極可能會到來!
☆☆☆
為什麼他要在除夕夜守著一個三天兩頭總在生病的女乃娃兒?!
必竣天詛咒了一聲,執起一根銀針挑高了燭芯,瞪著床榻上女娃孱弱的臉龐──
她眉目如畫、她朱顏傾城。
誰會料到他和應少謙三個月前買回的這個女娃,在洗淨滿身髒污之後,竟長著這樣一張清艷過人的臉龐。
沒人瞧得出小女娃幾歲,只好依著她的體型身高,猜測她約莫是三歲大的孩子。
一個連額心中的朱砂痣,都讓人覺得艷光逼人的三歲女娃兒!
可是,就算她國色天香,這個女娃兒還是不關他的事哪。
應少謙既然把這個女娃兒收為義妹,就該負責到底。應少謙實在不該拿什麼照顧女娃兒的貼身丫鬟秋荷的家人病重,而其他丫鬟又不夠細心、沒人可以陪著女娃兒的這類別腳理由來絆住他。
可是,你卻坐在這里,陪著這個你僅見過一次面的女女圭女圭!必竣天嘲諷著自己,不悅地抿直唇角。
或者,是因為他和這個應采兒一樣,沒有家人、無處可去吧。他倏地把手中看了一半的貨殖列傳,往下翻了一頁。
其實,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少謙的真正用意呢?少謙知道他為了閃躲義父有意無意的催婚,總是會在吃完團圓飯之後,獨自一人溜到山上小屋度過新年。
少謙不過是怕他孤單吧。
只不過,一個十五歲的男子守著一個病弱的三歲娃,這樣的守歲夜也夠奇特了。
必竣天的目光再度從書上轉回了女女圭女圭的臉龐……
少謙把她取名為應采兒──采兒,采兒也。
耙情少謙那家伙根本是把人當成花草,以為其可隨意采折回家種植哩。自己當初干麼沒事找事,硬是為了要證明女子的天生無能,因而同意了少謙這種無聊游戲呢?
他想,是因為這個應采兒,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吧。
但,那又如何?這個應采兒總歸是個女人,長大了之後,也必然和義父的女兒們沒有什麼不同。他見過的女人,幾乎全是一副模樣──她們只會掩著手絹傻笑。
或者,他娘是不一樣的。他娘會摟著他的肩,唱著南方小曲哄他入睡。只是,娘去世多年,娘的容貌甚至已經在他的腦子里模糊了。
爹娘在他七歲那年因為傷寒病而辭世,義父瞧著他聰明、記憶力過人,將他收為義子,可他始終沒法子把自己當成義父家的一份子。七歲了,畢竟是個大孩子了。
喪父失母的痛苦,讓他變得內斂、變得不習慣對外人噓寒問暖。這樣漠然的孩子是相當不討喜的。是故,他為了不讓義父失望,只好拚了命地學習身在「太平幫」內所需要的一切知識。
他從未讓義父失望過。較之尋常人動輒四、五個時辰的睡眠,他一天最多也只睡上二至三個時辰,因為他需要更多時間來學習。他有天分,他有成功的企圖心,可他更清楚地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能如此幸運地攀住一條成功天梯。
當然,他完全了解,不會再有人像他娘一樣,在他淘氣時,會掐著他的臉頰,責難著他卻又仍然關愛著他。關竣天的才能,是他這人存在的最大價值。
至于關竣天身為一個普通人的部分,那並不重要,也不會有人想懂。
「阿……瑪……額……娘……」
床上忽而傳來幾聲啜泣低語,擾亂了關竣天的思緒。
他擰起眉,猛然抬起頭看著這個在枕間輾轉反側的女女圭女圭,原來這小表會說話啊!
听少謙說,這處「蓮院」里,從沒有人听過她開口。
當她生病時,總是緊咬著牙關。當她病情稍愈時,就只是睜著她那雙大眼楮瞅著人。旁人的手若揚高一些,她便抖栗地像秋天的落葉。
必竣天瞪著她因為高燒而泛紅的臉頰,不以為然地挑起眉。真是不可思議,這個女女圭女圭竟然脆弱到連風吹日曬都可以讓她生病。
他現在何只是對女子的才德有疑問,他就連對她的身子都極有意見!這樣弱不禁風的身子就連拿針線都有問題,更遑論是讀書作學問了。
看來,他可以盡快想想自己和少謙的這場賭注,他想要什麼贏家獎賞了。這座「蓮院」景色宜人、寬廣靜謐,該是個不錯的贏家獎賞哪。
「阿瑪……額娘……阿瑪、額娘……」床榻上的人兒哽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