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對他太過愛護,所有他想要的,不擇手段也要捧到他面前。因有如此無微不至的呵寵,他再也不敢任性,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周圍的人。
封舞避開他的眼,無言以對。
不,她不清楚。
表面噓寒問暖,是她對他的日常功課。他願意坦露哪種情緒,她全認真。他的心埋得太深太深,她不想亦不敢挖掘,怕找出真相,卻無力為他分憂。
她自己,心傷亦已累累,哪有余力慰藉旁人的病痛?
況弈少爺是因病苦,沉痾若起,萬樹皆春。她雖無扁鵲術,卻是靈芝草。舍她草芥命,全他金玉身,做到這一步,應已足夠。
小舞今天情緒波動,大往常數倍呢。
司馬弈凝目看封舞唇邊輕淺若無一絲的淺笑,卻不覺她是開心,順帶扯開話題,道︰「小舞方才去見我娘,可有什麼事?」
封舞轉身,步至珠簾外接下他本日第二碗藥,改了主意淡淡道︰「沒什麼事。爺該吃藥了。」
他的反應,她不想看了。
無論是歡喜,還是拒絕,都不是她所期待的,又有什麼意義?
這個消息,還是等其他人來告訴他吧。
深色藥汁蒸騰起濃濃白霧,模糊開眼前少女寂然杏眸,以一種完全抗拒的形態與他若即若離。司馬弈笑嘆一聲,捧起微燙的藥碗,淺嘗一口,再徐徐飲盡。
一樣是苦藥,這一碗,與清晨那一碗,卻又不盡相同。
千般滋味在其中,欲說還休。
第四章
他們面對的敵人,不是兩千,是兩萬。
兩萬名驟勇頑抗的敵手。
五千精兵身陷重圍,已有三日。
司馬昂進入帥帳之時,諸將討論到的正是他們損兵折將,糧草短缺等問題。
如此不容樂觀的局勢,各人心情自然十分沉重,然而見到入帳之人,郁悶的情緒依然減輕不少,代之以安適的感覺。
如果說秦王殿下是他們對敵抗戰時的精神支柱,必勝信念的來源,則司馬昂便是他們的定心丸。無論戰局何等艱難險惡,只要有他在,將士們緊繃的神經總可放松下來,對局勢也總能抱持樂觀態度,不致絕望。
這種感覺,也許來自之前無數次在他領導下他們轉危為安的信心,更有可能,便只單純的是因為「司馬昂」這個人的存在。
李世民迎視著在他左下首安然落座的男子,緊張、沉重的心情在見到他秀麗清雅的容顏後舒緩下來,微微松了緊鎖的眉頭。「咱們的軍草,只夠一日之用了。」
巢陽與長安,快馬行軍三日路。然而他們被困在山谷,派出求援的士兵殺不出重圍,援兵求不來,只有等死。
包何況,縱有人能到長安,搬不搬得到救兵,還未可知。
他此次出征,明擺著是個陷阱。糧餉撥放上被克扣得十分嚴格。兵馬來回,連帶對敵時間,只給了七天糧草,敵人只需將他們死困在這山內,十天半月之後,無需交兵他們亦只有束手就縛。
李世民另一謀士烏應農皺眉道︰「初被圍時我等便說將士們應減少口糧,以爭取延長時日,司馬兄偏不同意。若一開始便省起,到如今也不至如此艱難。」
天策府戰將程咬金拍案怒道︰「最氣人便是這幫兔崽子只充縮頭烏龜,打定主意死困著我們,不肯應戰。分明吃定咱們糧草不足,撐不了多長時候。」
啊啊啊,氣死他了。
敵人打得如意算盤正是餓死他們,堅守路口,只阻止他們突圍,而不主動進攻。秦王又下令不準出陣攻敵,他一口窩囊氣憋了三天,快要堵死了。
有「福將」之名的粗豪武人怒目圓睜,巴不得出陣噴火。
李世民輕嘆一聲,望向司馬昂,眸中仍是毫不動搖的信任,「你還是堅持,不用減省軍糧嗎?」
司馬昂柔和的笑容似和風吹拂過軍帳,清新和煦,令人精神一振,低柔悅耳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溫和,安撫著眾人的心浮氣燥。「不錯,將士們只有吃飽了,才能保持樂觀的心態及足夠的體力。餓著肚子,不用對敵也先泄氣了。」
烏應農若非與他共事已有六年之久,早跳起來勒死他,此刻卻只無奈地道︰「今天吃完了東西還不是一樣要餓死?我的九爺啊,您該不會要說等彈盡糧絕了咱們再全體出動決一死戰吧?置之死地而後生也不是這樣用的吧?」
要麼戰死,要麼餓死,听起來倒是夠悲壯。然而面對懸殊的敵人,他們即便背水一戰,又能多幾分勝算?
程咬金性本魯莽,三天下來更忍得七竊生煙,火大地道︰「他們人多又怎樣,我不信我們殺不出一條血路來。」
司馬昂微微一笑,道︰「三日來,敵軍只將我軍團團圍住,堵死所有通道,我們不出陣,他們也不進攻,程兄可知何故?」
若明糧明劍,兩軍對陣,雖有一番苦戰,敵人必勝無疑。然而他們卻只嚴陣以待,擊潰他們所有進攻,采取令人費解的守勢,個中緣由,耐人尋味。
他們佔據了兵力與地利兩方面的優勢,本該速戰速決,奪取勝利才是。
程咬金白眼一翻,沒好氣地道︰「我又不是他們肚里的蛔蟲,怎知他們哪根筋搭錯了?」
司馬昂看向李世民,後者眸中泛起悲涼之色,顯已想到敵方用意,柔聲道︰「縱然我方全軍覆沒,戰亂中難保不進出一二要緊人物去,怎及將我等困死谷中,更可保萬無一失。」
以他,李世民,或天策府諸高手的身手,混戰中要殺出重圍當然不是沒有可能,敵人顧忌于此,故寧可選擇消耗時日的笨辦法,餓也要餓死他們。
司馬昂見程咬金張大嘴,顯是明白過來,徐徐又道︰「若我等全力突圍,當可逃出生天,然而五千人馬,能剩幾何?」
兩軍對壘,死傷在所難免。他卻希望,可以將犧牲的人數降至最低。
哪一個人,不是有著父母手足?不管是敵人或是友人,一旦戰死,都會有人傷心的啊。他在軍中十年,仍看不透「生死」二字,只盼早一日戰火得歇,再無人傷心離散苦。
只有統一天下,消滅所有割據勢力,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
以戰止戰。
這是他助李閥平天下的初衷,亦是對待每一場戰役的原則。
烏應農嘆氣道︰「然而咱們不突圍,不也是死路一條?」
戰,還有希望活幾人;不戰,統統都做餓死鬼。
司馬昂平靜且從容,淡淡道︰「我們等。」
「等什麼?」程咬金瞪大銅鈴眼,火冒三丈,「等那群混蛋良心發現,自動撤兵不成?」
呵呵呵,想得好美喔。
他不如回帳里躺著,看能不能做個美夢好了。
司馬昂掃視帳中面色沉重的諸將,露出美麗的笑臉,有些頑皮地道︰「各位好像都不記得,在下姓什麼了呢。」
程咬金啐道︰「無聊,你不就姓司……」
司馬山城,威震天下,手足情深,護短第一。
這可不是句笑話。司馬山城護短的名聲,可比他們家的文治武功都要響亮的多呢。得罪他們家一個人,所有姓「司馬」的都會來找你麻煩,有恩于他們家一個人,同樣亦會得到司馬全族的感激報答。
總而言之,都會是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所以,有一件可以非常非常肯定的事情就是,司馬家的老九如若身陷重圍,外頭一定會有大票人在摩拳擦拳,想方設法。
烏應農卻不樂觀,潑冷水道︰「此番出兵行動絕密,司馬兄哪有機會通知令兄?此刻怕是無人知曉我等被困此地吧?」
除了敵人。
有誰會自掘墳墓,跑去告訴司馬山城的人說︰「喂,你家兄弟被我們包圍在某某山谷之中,快被我們困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