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暖妾心 第15頁

他以一種無比珍惜的方式撫著她的背,懷抱著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的美麗夢境。

今日之後,他會記得,她是弈兒的妻,是他的佷媳婦;今日之後,他會像一個普通的叔叔,遵守一切禮數。再也不敢逾矩……

只有現在,且容他放肆,讓他擁她在懷,讓她的淚,濕透他的衣,灼痛他的肌膚及他的心。

「九爺……」封舞埋在他胸前,模糊的聲伴著淚意,「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爹娘了?」

這噬心的失望,若是沒有他在身邊,她經受的了幾次?即使有他在身邊,她又能再經受幾次?

司馬昂輕撫著這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心系的少女溫順的發,語意遲遲,竟不知如何應她︰「小舞兒……」

亂世偏多傷心事。他從前隱瞞小舞兒家人死訊,因她年幼怕她承受不住。但看著她一年年願望成空,一年年徒勞等候,他忍不住懷疑,這樣做對小舞兒是否一樣殘忍。

讓她抱著這永遠不會實現的希望空等下去,年復一年,重復著企盼的失望——這樣,與知道親人亡故,哪一個更痛苦?

是要讓她一直失望,還是一下子絕望……

人都說長痛不如短痛,可那一下子無比劇烈的撕心痛楚,小舞兒禁得住嗎?

封舞的心因他的遲疑而繃緊,輕輕道︰「九爺別說,我不問了。」

司馬昂卻在同時下了決心。

小舞兒與弈兒成親後,他這做叔叔的,再也不方便陪著她在這城頭等過黑夜白天。弈兒的身體,亦不適合做這件事。與其讓小舞兒今後一年年獨自傷心,還不如一刀割下這毒瘤,徹底根除。

「小舞兒,」他慎重扶起封舞,凝視著她流淚的眸,深深憐惜,「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封舞睜著含滿淚的眼,視線迷蒙,敏銳地察覺他想說什麼,閉眼掩耳,「不听不听……我不想知道。」

珠淚如雨,她的心卻慌亂如雪,一聲聲,急似催魂。

這一刻,她擔心的竟不是會听到噩耗,而是會失去見他的理由。

如果等待的人都不在了,而後的小寒日,她能用什麼借口把他留在身邊?

司馬昂舉袖為她拭去滿臉的淚,柔聲道︰「小舞兒,你已經不是女圭女圭了。有些事不是你不去踫就可以當做沒發生的。」

人生中太多無奈,終須面對。

司馬昂,最大的遺憾,發生在兩年前。

在得知封舞是他最最疼愛的佷兒的童養媳的同時,赫然發現自己竟對那女孩動了心。

他又何嘗不想逃避現實?他寧可瞎目殘肢,換取她身無所屬。然而最終,依然要看著小舞兒嫁為人婦。

封舞放下雙手,舍不得睜開眼,感覺著他以與從前一般的溫柔為她輕輕擦著淚,鼻間充盈著他獨有的氣味,如蘭似麝,與她珍藏已久的那方絹帕或是那件狐氅上的一模一樣。

這溫柔,是不是……是不是從今後再也不會有了?

她任他為她拭去淚痕,淚卻始終未停。才抹去一重,素頰轉眼又增啼痕,重重疊疊,寫盡傷心。雪白的袖袍一下子便被淚水打濕,沉甸甸直壓上心頭。司馬昂眼看著又一顆新淚滾出眼眶,沾上羽睫上將墜未墜,不假思索地伸出一指,將淚水輕輕托住。

如花瓣般嬌女敕的觸感停留在指尖,司馬昂觸電般收回手,凝望著晶瑩水珠自指尖墜落虛空,心醉神傷,轉開了眼,狠下心道︰「小舞兒,他們不會來了,別再等下去了。」

封舞嬌軀一震,仍然不肯睜開眼楮,索性蹲子,抱著雙膝,嗚嗚哭成一團。

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教她同時失去親人和他。

她的要求不多啊,一年有四季,十二個月,三百六十日,她只是想,能夠有一日可以與他在一起,為什麼他連這最後一點恩賜也要收回?

司馬昂按不住對她的憐惜,擁她入懷,柔聲勸慰︰「小舞兒,你別傷心,等你和弈兒成了親,弈兒的父母,便是你的父母,我們一樣是你的親人啊。你不會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的,別怕喔……」

等她和弈兒成了親……他輕輕拍著她的肩,星眸藏在月光中,折射著清冷光芒,心事無人知。

等她和弈少爺成了親……封舞的哭聲頓了一頓,加倍傷心,「弈少爺……不肯娶我。」

失去這一重身份,她還有什麼理由,可以留在司馬山城,留在九爺的家里?

與司馬弈的婚事一取消,三夫人立刻派人照顧病發的司馬弈,封舞的日常工作,被完全接替。眾人無形中將她排拒在外,不留立足之地。

「如果不嫁弈少爺,我還能做什麼?」

她切切低問,彷徨失措。

十一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司馬弈的妻子而準備的,連她這個人也是為他存在。而今,她努力了十一年的結果,被完全否決,連她這個人也被抹殺。

她本是外姓人,與司馬家無親無故。這樁婚事,是她與司馬弈之間惟一聯系,卻一句話就切斷。婚事取消,小寒之約已毀,她與九爺還有什麼瓜葛?

真正的心傷難以啟齒,她無聲地落著淚,像是要哭盡一生中所有辛酸,卻不知曉,抱著她的男子,星眸中劃過深深的慘痛,輕輕一聲嘆息,包含了無數傷心。

封舞大病。

以她的內功修為或是體質來說,她都不應該會染病。然而這一次,病勢洶涌,令她纏綿病榻十余日,一直昏迷不醒。

司馬昂站在窗前,看著近在咫尺的病床上的少女輾轉申吟,眉如遠山,鎖住重重心事,清艷麗顏淒惶無助,他心如刀割,卻不敢再走近一步對她稍加撫慰。

小舞兒,想要的是弈兒的安慰吧?

她昏迷中,念念傷心,都是為了弈兒推拒了婚事,芳心誰屬,不問可知。

因這一認知,咫尺有若天涯,他只能在一邊看著她受盡折磨,恨自己有心無力,再也幫不到她。

她想要的,不是他啊。

「小九,」司馬曄放下封舞的手腕,轉頭打開醫箱,取出一排銀針,道︰「我要為她針炙,你幫我護住她心脈,將她的真氣導回經脈。」

封舞的癥狀,是因傷心過度導致真氣走岔,近于走火入魔。若能救回卻也是元氣大傷,不認真調養怕會落下病謗。

說到這一點,司馬昂便自責當日自己太過于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之中,竟然忽略了封舞的異樣。她練的是修心養性的佛門心法,最忌心浮氣燥,妄動無明,那天卻是那樣大悲大慟。他若細心一些及早察覺不妥,小舞兒的狀況也不會到現在這樣嚴重。

司馬曄皺眉,再喚一聲失神的小弟︰「小九?」

司馬昂收斂心神摒棄一切雜念,走至封舞身後,盤膝而坐,伸出雙掌抵住後心。

棒著層層羅衣,他卻依然可以感覺得到掌下肌膚豐澤滑膩,如一方最最美好的羊脂白玉引起綺思遐想。

他微凜,立刻記起此刻攸著她生死大事,淨心滌念,真氣源源不絕地輸入她體內。

內力流動運轉九周天,直至封舞體內凝滯的真氣完全通暢,順行無阻,他才撤開雙掌,睜眼看向半路學醫卻已取得卓著聲名的兄長。「她的病,可有大礙?」

司馬曄收好針囊,重新為封舞把了一次脈,淡淡道︰「她積郁成傷,外感風寒,一定要細心調養方保無恙。」

「積郁……成傷?」司馬昂凝視著封舞緊鎖的黛眉,欲語無言,只是心痛。

小舞兒的傷心事有那麼多,他該如何做才能為她撫平心傷?

司馬曄卻只看著弟弟含愁的眸,冷聲提醒︰「她不是你的責任,別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肩上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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