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老霍終于听到了最後幾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對話。
「真離譜,妳連衣服都不會洗!」
「對不起……你要去哪里?」
「還不給我過來!我要教妳洗衣服。」
「可是,我會洗衣服啊……」
「妳那樣能叫會洗衣服嗎?乖乖閉上嘴,看我的示範。」
「哦,非常對不起。」
「妳的道歉一點用都沒有!」
「那……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教我洗衣服。」
※※※
日子在每日和樊穹宇的大小爭吵中滑順溜過,玉草對在樊御府的生活已經很習慣,每日就是照顧木蘭樹,整理庭院,其它時候幫霍嫂一些忙。
這一日清晨,玉草梳洗完畢,穿戴好工作用的長罩衫,到農具間拿了把鋤頭,又是一日的開始,今天她的目標是靠近滇藏木蘭東側的庭院。
佔地這麼廣的庭院雜草叢生,荒蕪一片,若是放任不管,只顧好一棵樹,實在太不符合她的個性,因此她已經連日早起來開墾拓荒。
玉草使勁鏟除雜草,不到一個時辰,已經有一方翻松的土地,汗珠從玉草柔膩的雙頰流淌下來,她滿意的看著辛苦的結果,高興極了。手還拿著鋤頭,背倚在一棵樹干上正要休息,抬頭想仰望藍天──
「啊……鬼!」視線對上躺在對面木蘭樹上的樊穹宇,玉草嚇得差點魂飛魄散,抱著頭整個身子就蹲下去。
「妳說誰是鬼?」樊穹宇枕著雙臂,懶洋洋地睨著她,嘴角有一絲輕蔑,這個女的膽子超小!
「是你呀,樊大人!嚇我一大跳。」玉草一瞧清楚是樊穹宇,只得乖乖站起來,「你怎麼會這樣睡在樹上?」
「這是我家,我愛睡哪里就睡哪里,妳管得著嗎?」樊穹宇冷冷地道。
他夜里被突如其來的往事糾纏,使他一夜無眠至天明,才會躺到樹上來。
「奇怪!這家伙今日是吃錯藥了嗎?火氣怎麼大成這樣?好吧,你睡你的,我繼續做就是了。」玉草嘀嘀咕咕,又拿起鋤頭準備默默耕耘。
「玉草,妳知不知道妳有個壞毛病?」樊穹宇還是直勾勾地瞧著玉草,弄得玉草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
「什麼壞毛病?」玉草囁嚅道。
「妳會把心事說出口。」
「咦?」玉草馬上丟下鋤頭,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是說漏什麼了?
「太遲了!我並沒有吃錯藥,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樊穹宇這句話,玉草馬上臉漲得更紅,簡直像一把火燒起來似的。
「非常對不起!」玉草急忙鞠躬道歉。
樊穹宇原本郁悶的心情不禁覺得有點好笑起來。這女的到底是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竟然可以單純乖巧成這樣?她進府里來後,究竟道過幾次歉了?
「妳上次說妳是月國人,那妳家有哪些人?」什麼樣的父母會養出這種小孩?
「這……」玉草不禁有些遲疑。一個爹、一個娘、三十一個兄弟、二十五個姊妹,人口持續增加中,她能這樣說嗎?「我們家人口滿多的……」
「多到數不出來?」
「也不是啦,只是很無聊。」
「妳真的很不會騙人。」樊穹宇眼里閃著有趣的光芒。
「你上次已經說過了──」玉草無奈地垂下肩,「但強迫一個淑女說她不方便講的話,根本不是什麼君子的行為。」
「不方便講?該不會妳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千金,怕被逼婚所以離家出走什麼的……」
「咦?」玉草的心髒差點停止。怎麼可能猜得那麼接近事實?她雙眸圓睜地看著他。
樊穹宇繼續說道︰「可是有一件事我無法理解,如果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妳哪里學到這麼多草木的知識?」
「草木的知識是園丁教我的,因為我們家的人都不太理我,從小我就一個人在花園里晃呀晃,所以跟園丁很熟。」玉草忍不住接腔,其實來日朔國雖然很快樂,但她有時候還是會寂寞,不禁想跟樊穹宇說一些心里的事。
「妳這麼喜歡園藝?」每天他都看她嬌嬌小小的身子荷著鋤頭松土,沒事還會跟花草樹木說話,那樣發自內心的快樂也感染了遠處觀望的他。
「嗯,花早樹木都有靈性,可以跟它們聊天、吐露心事,而且它們充滿生命力,如果感受到人對它們的愛,就會長得更茁壯茂盛。」
「我曉得。」樊穹宇嘴角揚起一朵微笑,那寧靜平和的笑容讓玉草一瞬間失了神,她覺得心兒擂鼓似的坪坪跳,雙頰和耳朵都燙了起來。天哪,別再這樣沖著她笑啊!
樊穹宇的眼神飄向遠方,好似陷入回憶中,微笑道︰「我小的時候也是像妳這樣。那時家里很窮,父母沒日沒夜的干活,我家就在這棵木蘭樹旁,是一間破爛得不能再破爛的茅草屋。我一個小毛頭很孤單,不幫忙干活時就會爬到木蘭樹上,想象它是個老女乃女乃……」
「老女乃女乃?一般不都覺得樹像個老爺爺嗎?」玉草奇道。
「可是,我怎麼也無法把一棵開著大朵大朵粉紅木蘭花的樹當成是男的!」
「說得也是。」想象到粉紅花朵下的小毛頭,玉草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常和木蘭樹說話,這棵木蘭樹陪了我很多年,饑荒時,我們家還吃它的花、嚼樹皮維生……」樊穹宇的聲音戛然停止,他沒有再講下去,這輩子他沒向人提到過這段回憶,他回避玉草的眼神,為自己對玉草的不設防感到莫名的憤怒。
玉草卻听呆了,覺得胸口像梗了什麼似的,她感覺得出來樊穹宇無法再說下去的心情,她低垂眼眸說不出任何話來,必須吃花、吃樹皮才能活下去的饑荒,身為金枝玉葉的她什麼時候體會過那樣大的痛苦?
瞥向樊穹宇冰雕般美麗冷淡的側臉,她突然很想安慰他。
她低聲道︰「我會讓它再開花的。」
「什麼?」樊穹宇回過頭。
「我說……木蘭樹……我會讓它再開花的,明年……明年木蘭樹一定會開花!」玉草抬起頭來,鼓起勇氣,堅定地望著樊穹宇。
樊穹宇眼神復雜地凝視玉草,她那紅艷的臉蛋閃著光芒,圓圓的眼楮意外地溫柔……樊穹宇合上雙眼,繼續躺在樹上,只是幾不可察覺地微微頷首。
第四章
「樊大人呢?」玉草問道。
「好像出去了。」霍嫂道。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大早就沒看到樊穹宇的人影,已經跟樊穹宇有些熟稔的玉草心里感到莫名的失落,但隨即把這思緒拋開。
這樣也好,她偷偷向霍嫂學了好久的廚藝,趁樊穹宇現在不在府里,她想求霍嫂讓她準備晚膳,好跟樊穹宇炫耀一下她的廚藝,她已經不是那個連生火都不會的笨女人了。
在廚房里,她跟霍嫂一邊討論菜單,一邊閑聊。
「主菜是紅燒鱸魚、桂釀醉雞、炒筍、豆腐煲、炒青菜,點心是蓮子百合羹、酥餅,這樣可以嗎?」玉草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妳做得成嗎?這樣的菜色會不會太難了點?」
「放心,我可是每天都有努力練習的喔!」玉草拿起菜刀切菜,果然手法已經從容熟練,跟剛進府里時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霍嫂看著身旁女圭女圭似的玉草,她烏黑的頭發綁成一個松松的長辮子,身上穿著湖綠色窄袖上衫、墨綠羅裙,腰間圍著白色罩裙以方便做菜,比起剛來府里那緊張怯懦的神色,現在的玉草總是笑逐顏開。
這姑娘非常努力。霍嫂知道玉草除了每日辛勤照顧庭院外,她常常練習做菜,弄得手上全是傷,拚命的程度讓人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