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游走著,心里只有一個倩影,唐貴霓。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不知道她簽了離婚協議書了沒有?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男人開始追求她了沒有……
想到最後一點,他的拳頭不禁緊握起來。
他抬起頭,看到有個高挑的東方女子站在古老的石橋上,看孩子們在河邊戲水。那個東方佳麗看來有點眼熟……
「嗨!」她溫柔地回過頭,對他笑。
他突然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是她,真的是唐貴霓!
她找來了!
「嘿!」他漫應一聲,在她身邊停住步伐。
她不安地看著他。他看起來好像沒有很驚喜、沒有很開心,或許她不該答應穆清風來找他,直到上機前,她才想到一個可能性。
一個恐怖的可能性。
她怕他對她只剩一種感覺,一種無涉情愛的感覺。但是,因為所有的人都推著她登機,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來了,來驗證她的猜測有沒有錯誤。
目前看來,她應該是猜對了。
「你……最近過得好嗎?」她隨口問一句。
「不錯。」他胡亂答一句,就像在她心上抽了一鞭。「你呢?」
「也還好。」
她的回答也像在他心上砍了一刀。
兩人心里都同時問,如果他(她)過得不錯、也還好,那麼千里相見要做什麼?
沉默了好幾下,長途跋涉、十分疲憊的唐貴霓,決定不再迂回繞圈。
她單刀直入地問︰「我們可不可以就像電影一樣,把人生全部reset一次,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
他直覺地回答。「不可以。」
其實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每個人都要背負著自己的過去過日子,即使腦部顯葉受傷的人也一樣。
餅往的回憶雖然苦多於甜,但是他不可能reset他的腦袋,把過去的她全部刪除,將大腦重新開機……他甚至不覺得,他們的問題是出在這里。
「為什麼?」至此,她心痛如絞。
他突如其來、長長的沉默應驗了她最痛苦的猜測。
他對她,的確只剩下那種感覺。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故作堅強。「原來自始至終,陷在愛情里的人,只有我一個而已。」
她很少掉眼淚,她從來都要求自己當一個堅強的大女孩,但現在她辦不到了,當第一顆淚珠從眼里落了下來,其他的淚珠就涌得更急。
「霓霓……」
听到他的呼喚,她的眼淚落得更急了。
她吸了吸鼻子,狼狽地揩掉眼淚。
「很抱歉我找到這里來,打擾了你的清靜。」她擠出一點微笑,罵自己傻里傻氣。「其實我是來代轉段叔叔的一句話,他說他不在乎你是誰,從哪里來,他打從心里把你看作是他的骨血。他很抱歉,以前沒能好好保護你,但他希望能跟你重拾父子情……」
「他不是我的爸爸。」說到了敏感的事,他漠然地回道。
不是因為恨他,只是……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再回到他面前。
他們「父子」之間有苦澀的回憶,他也不認為父親真的想再看到他,不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才使父親必須忍受母親瘋狂的一切嗎?
「他希望你回去,繼續接任『勝太電子』的總裁位置。」
「我並不是段家正宗嫡系血脈。」
「他也說了,如果你以這個理由推卻,那麼他想讓你知道,『勝太電子』從今天起,不再是家族企業,你可以自由地去尋你的根,但他仍要你回去。『勝太電子』從此傳賢不傳子。」
她哽咽了一下。
不要哭,唐貴霓,只要把這些話代轉完,你就可以轉身離開。
只要離開段耀凌的視線,你想在大街上哭得唏哩嘩啦都沒人管你,但就是不要在他面前哭。你已經夠讓他痛苦了,他被迫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還得忍受她的眼淚,想到這里,你不覺得他比你更淒慘嗎?
「他知道時間有點晚,但是他想彌補你們之間的裂痕,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唯一的繼承人,他說茫茫人海中,就你被挑中當他的兒子,這是你們的緣分,他不想再失去你。」她朗誦似的背完。
「我應該回去嗎?那里甚至不是我的家,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他的話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即使他們曾經住在一起,即使他們曾是夫妻關系,即使她愛他那麼深那麼深,但他還是沒有把她當作是他的依歸。
她的心碎了。
用盡一生的力氣去愛一個人,卻在一剎那發現那終究是一場空,她不能呼吸,靈魂甚至在一瞬間被擊破成風。
她努力撐住自己。她不能倒下去,至少現在還不能。
「我認為你應該回去。」
她又想哭又試著微笑的表情,在他看來一定很奇怪吧?
「段叔叔真的很想你,也很需要你,或許他以前沒有盡到保護之責,但我認為這整件事,每個人都是受害者,並沒有誰在這一團風暴中過得快樂,每個人都有各自承受的痛苦。既然現在有一個契機,可以讓你跟段叔叔有互相了解的機會,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畢竟你們沒有血緣關系,卻因為命運的安排,讓你們成為父子,緣分難得,應該好好珍惜。」她背完預先準備好的一大篇。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把話帶到了,要先回飯店去休息。」
她轉過身,動作稍嫌急了一些,當她背對著他的第一刻起,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段叔叔跟段耀凌雖然沒有血親關系,但他們終究是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的父子,他們當然會重歸於好。但是她呢?
他只是為了報仇才娶她,他們之間,所有她以為浪漫的、陶醉的化學變化,都只是空想而已。
她早該跟他一樣,認清一切歡笑親密都只是復仇的一部分,怎麼會傻傻地把心賠進去?
怎麼會?
按仇的枷鎖解開了,他的身心也獲得自由了,感情亦然。她有什麼值得他留戀?她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痛苦,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她?
他從來就沒有愛上過她。從來沒有!
唐貴霓僵硬地踏著步伐,胸口疼得無法呼吸。
她張開嘴巴,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去,她用力吸一口氣,拜托,請讓空氣順著氣道,一路滑進肺髒。
拜托,她不能在段耀凌面前昏倒,不可以……
唐貴霓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在路人的尖叫聲中,軟倒在人行道上。
白,觸目所及,一片的白。
「……有孩子要特別照顧,她身體非常虛弱……」
「……幸好這次昏倒胎兒沒怎麼樣,下次不一定會這麼幸運了……」
「……避免情緒的波動……」
「是,我知道了。」最後一句,是段耀凌溫馴應答的聲音。
唐貴霓躺在病床上,腦子里一片混亂,盯著天花板那一片純淨的潔白,也無法讓她消化剛剛听到的消息。
有孩子?胎兒?天哪!她……懷孕了?
雙手下意識地撫著小骯。這陣子事情太亂,她根本無暇注意經期有沒有準時報到,現在想想,好像有一、兩個月沒來潮了吧?
所以,她有孩子了?段耀凌的孩子……天哪!怎麼會在這時候剛好懷上了孩子?
「醒了?」熟悉的男性面容回到她面前。
她茫然地看著他。
「想不想吃什麼東西?」
她沒回答。
「我去幫你倒杯水。」
她沒反應。
「霓霓,你不能不吃東西,這對你跟寶寶都不好。」
她的神情還是一片木然。
「我們快要有小寶寶了。」他的聲音透露著雀躍。
這反而刺激了她。他高興個什麼勁兒啊?他嫌事情不夠亂,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