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懇切地開口。
「如果他因此離開你,就代表他不值得擁有你,他沒有承擔風險與壓力的能力,人生無常,誰也說不準,何時自己也要遇上類似的麻煩──」
「我的他家大業大,根基穩固,才不會有垮台的一天!」如星氣急敗壞,仿佛二姊觸了她霉頭。「再說,我才不要冒這個險!你不會知道,為了得到他,我花費多少心思,才讓他認定我雖然不富裕,但也是家世清白,絕對配得上他……」
明月搖搖頭,張口欲言,如星嘴一撇。
「算了,我早該知道你不會贊成的,你打從心里嫉妒我,你根本見不得我過得比你好!」
一連三把鋒銳的刀直直插入明月的心坎里,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我找你回來,只是要告訴你,我要結婚了,還有,我那筆就學貸款就拜托你一並幫我還掉。」
「什麼?」家里的債務她不管,連就學貸款都要她付?
明月一呆。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連大學都念不起,還得靠貸款才能完成學業。」她振振有詞。
「如星,你……你太過分了!我的就學貸款也是靠我自己還的啊!」明月努力拾回一點神志,不讓她打得潰不成軍。「你的學歷,也是對方接納你的重要條件之一吧?那你就該自己負責這筆貸款,畢竟是『學歷』也盡了一份力,為你撈了個好老公啊!」
如星才不為所動。
「我嫁遇去,就要當全職的少女乃女乃了,哪有機會出去賺錢還貸款?」她把就學貸款按時攤還的明細表丟紿明月。「記得,每年六月底跟十二月底都要去銀行幫我繳錢。」
「如星!」明月氣得發抖。她料想不到,姊妹會有為錢決裂的一天!
「二姊,妳也希望我得到幸福吧?」如星坐下來,繼續剝荔枝,渾然像個無事人的模樣。
她是希望,但……
「你只顧著你的幸福,那我呢?」
如星不防她有此一問。「什麼?」
「我為家里負擔債務好多年,甚至我希望你把書念好,沒讓你外出去打工,所有的開銷由我負責。只要你開口要什麼,我都盡量滿足你。我原本希望,等你畢業,姊妹同心,一起奮斗,很快地就能將債務還掉,但是……」她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你口口聲聲你的幸福,那我的幸福呢?」
「……」如星沒說話。
「我的青春呢?都耗在疲于奔命的工作中了,我向誰討?我可以申訴嗎?」
「……」如星撇撇嘴,一臉嫌惡,答非所問。「二姊,家里的事,一向都是你在照料,我替你算過了,以你賺錢的速度,大概再十來年就還得清了,如果再多幾個兼職,還得更快!也不算耽擱你太久。再說,你的責任感比較強──」
「所以我活該?」至此,明月心已冷,宛如墜到谷底。
後來姊妹是怎麼一問一答,她不知道。
夜已深沉,公車也都停駛了,她是怎麼離開鄉下的她不知道。
如伺搭上夜班客運車,回到熟悉的城市,她不知道。
怎麼在街上漫步行走,最後決定暫宿于祥馨家,她也不知道。
祥馨雖是富家女,卻很體貼,叫人收拾了間客房就讓她靜靜地待在里頭獨處。
她不想回到烤籠似的重光大樓,不想看那些為了掙錢還債而努力完成的稿子,不想看到那張怎麼睡、骨頭就怎麼酸痛的木板床,不想看到那些爛便宜的發箍和盤發的竹筷,更不想打開衣櫃,看那一件件質料差、樣式丑的衣裳。
她也想過得逍遙、過得順心,綻開青春的花朵,汲取幸福作為容光煥發的養分。
但是,她一直在克制自己,把物欲壓到最低,甚至凍斂了自己原有的個性。
一時之間,她也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叫作「江明月」?
以前的江明月,可是很悍的!她會打架、會罵粗口、會杠人、會打抱不平,是個天之驕女;現在的江明月,畏畏縮縮,只會為五斗米折腰,變得毫無個性。
雖然心疼的對象是自己,但她還是為逝去的自我流了淚。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心從強烈疼痛,漸漸麻痹,到了最後,一無所覺。
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懊死的江明月,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天不見她,陸青野只是聳聳肩;兩天不見她,他開始憂心忡忡;三天、四天、五天不見她,他連手邊的工作都擱下了,無助得像一頭盲獸。
她去了哪里?
少了她的存在,缺了慣有的喀啦喀啦打字聲響,大樓頓時變得好冷清。
連他……也好寂寞。
平素他們住在對門,有話拉開大門就能講,從來沒想過去記她的聯絡電話。他透過「俠義」的人事部門,取得她的聯絡資料,每打一次電話,對門那間寂寞空屋就會響起一陣陣空洞的鈴響。
他,完完全全沒了明月的消息。
她的聯絡地址,填的是重光大樓,她的聯絡電話,填的是隔壁那支電話,她的電子郵件信箱……得了吧!江明月不是那種崇拜科技的人,想用網絡找她更難。
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還記得,那一天她雀躍萬分地來敲他的門,表情是欣悅的,直到……直到堂姊出現,她的小臉才拉了下來,怔住了。
他不否認,當時在得不到她的心的沮喪情緒之下,他有刻意誤導她的嫌疑,故意不介紹堂姊的身分,讓她以為他們有曖昧。
但那天,她在門口嚷嚷些什麼?
他撓著腦袋拚命想──
「才不是什麼『代打』……」
「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
是誰?難不成……是他?會嗎……有可能嗎?
他搔搔頭發,想找到明月的意念更強烈了。
可惡,當天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啊!
當時他為什麼不把她揪出來問個清楚,反而讓她無聲無息地溜掉?
她會溜去哪里?難道她的債務又出問題了?誰那兒會有她的背景資料?
陸青野想了還想,想了又想,最後終于靈光一現。
他跳起來。那個地方一定可以探到一點蛛絲馬跡,一定可以!
「爸,媽,我回來了。」
一個宏亮有力的招呼聲響起在「擎天別墅群」。
幾乎是那個精健的人影一踏入玄關,屋里的六道目光就全聚攏過來。
「哦,稀客,真是稀客啊!」
秦佑懷從書房里走出來,見著他,直握著他的手拚命搖。
陸青野怎麼會不知道他這是在揶揄自己回家的次數很少。
算了,有要事在身,不跟他抬杠!
「先生,你叫我『媽』?」秦母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從老花眼鏡上緣瞅著他。「哈!原來我有『兩個』兒子啊!你都不回來,害我以為我只生了個獨生子。」
「回來就好。」秦父瞥一眼,身為嚴父,他沒有太多熱烈的表示。
秦父是職業軍人出身,當年光榮退伍,因緣際會邂逅了一個望族女兒,因為望族一家只有這麼個寶貝女兒,所以兩造締結姻親之前,就先說清楚,得讓一個子嗣承傳母姓。
就那麼剛剛好,第一胎就來個雙胞胎,兩個男女圭女圭一模一樣,這下子秦家分一個,陸家分一個,各承其姓,倒也圓滿如意。
「媽,我有事問你。」陸青野毫不唆,直接往母親身邊一坐。
母親大人通常是一個家庭聯外的八卦信息站,五花八門,什麼怪聞都有。
「怎麼啦?」
「你記不記得,我們老家那邊有一戶姓江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