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亮的大眼,純真干淨得像個不解成人世界的天真孩子,安東被那兩潭澄淨淹沒了,已無力掙扎。
「安淇……」他喊她的名,她回他微笑。
「安先生,你知道今天幾月幾號嗎?」
「六月十三。」他微愕。怎麼忽然跳話題?
「今天星期幾?」方安淇又問。
「星期五。」
「今年只有一個十三號星期五喔,又恰巧第一個十三號星期五在一月。其他時候一年頂多兩次,大半是一年只有一次十三號星期五。」
「所以我們認識的日子不吉利……」
「不對、不對!」她趕忙打斷他,「十三號星期五是我的幸運日耶!通常這天我都會有好事發生。你看,現在就是好事啊,我的手喜歡你的手、我今天接到你的委托,你請我跟安哲吃晚餐……十三號星期五真的是我的幸運日,可惜今年我只有一個幸福日,額度用光了。」
她笑笑說著,被安東握住的手輕輕在空中擺蕩,一會兒朝前,一會兒朝後,像個孩子似的。
安東听著她的聲音,由著她的手前後搖動。
他無法解讀她,她簡直讓人困惑。
西方人忌諱的不詳數字,卻被她當成幸運日;她知道他有未婚妻,卻開心地說,她的手喜歡他的手……她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游戲嗎?還是以為他會為了她,放棄家世良好、背景雄厚的未婚妻?
安東看著她始終清澈的眼眸和天真的神情,她不像是心機深沉、懂得算計的女人。
忍不住握緊她的手,這舉動不是他想承諾什麼,而是因為貪婪。他貪圖她的純淨,渴求她那像畫一般燦爛奪目的靈魂之美。
「安先生,人生好比一趟長的車程,懂得把握的人只會專注在當下,好好欣賞窗外美景,而不是想著接下來要看見什麼,要抵達哪一站。我的車窗外,這一刻風景很美,因為我的手喜歡上某個人的手。」她笑咪咪的說。
他們並肩走著,時而明亮、時而幽暗的街燈光暈落在她臉上,安東感到眩惑,為她靈魂不時流露出自由奔放的美,心房輕輕震顫。
他忽然領悟,她是個抓不住的女人,她不會為誰停下腳步。而他,僅僅只是她長長人生車程中,某扇明亮的風景。
越得不到手的,越是吸引人……
是這樣嗎?所以他深深被方安淇吸引著?
「你說這些話……」他低低嘆氣,「會讓我更想得到你。」
第2章(2)
「原來你想得到我啊?」她笑著,眼眉間窩藏一絲欣喜,緊接著又說︰「若是我心甘情願讓你得到,那很好啊,你得到我的同時,其實我也得到你,不是嗎?」
「你不擔心我只要你的人,到手後拍拍就走?」他想吼她,別這樣對覬覦她的男人說話!如此曖昧言語只會讓男人變得更像野獸。
「安先生,不曉得為什麼,我對你有種莫名的信心。如果你要我,那一定是你的心克制不住,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只要性就能滿足的男人。」
安東震撼,她竟看穿了他,而且說的分毫不差。
他久久發不出聲,說不了話,最後,只能語氣掙扎的說︰「……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
「你有未婚妻的事實。」方安淇溫溫地替他說完。「安先生,如果你有辦法讓我心甘情願跟你,那表示不只我的手喜歡你的手,連我的身體都喜歡你的身體。這樣很好。如果我們,那就只是兩個互相吸引的人一起追求快樂,它不會變成責任、牽絆,不會對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威脅。」
「方安淇,我不懂你……」
「我懂就好,我知道我的手不會隨便喜歡上別人的手。」她笑咪咪的回答。
安東真的不懂,她用「我的手」、「我的身體」拆解彌漫在他們之間的曖昧,仿佛這樣說,他們之間就不會有任何重擔存在。
可女人要的,不就是男人的承諾、守護?
然而她卻像是單純只要貪圖享樂,不愛束縛。
她那雙大眼楮,明明清澄透亮又純淨……
他陪著她,握緊她的手,這一路沒再說話,兩人默默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直到她住處門口。
「十六號晚上七點,我過來找你。」他終于放開她的手。
「好。」方安鴻雁打開門,走進套房,「晚安,路上小心。」她輕聲叮嚀。
兩個人對望,她站在屋子里,安東站在門外頭。
「方安淇,我真不懂為什麼,我今天才第一次見你,我們相處沒超過四小時,我卻覺得……」
「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久到可以牽手,久到你想親吻我,是嗎?」
安東眨著困惑的眼,無法明白為什麼在她面前自己變成透明人?她可以正確無誤的看穿他的想法,接他想說的話?
「其實,我跟安先生有同樣的感覺,但我也不懂為什麼。」她嘴角微揚,有抹溫柔與困惑。
安東伸手模了她的臉頰,拇指在她粉女敕的臉頰上移動,戀上她的肌膚。
「你一直都這樣嗎?想什麼就說什麼,毫不掩飾?」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我想活得自由快樂。」她重申她的人生觀。
「你真不在乎得罪人?」
「我時常關在家里,來往的朋友少,能被我得罪的人不多。而喜歡我、了解我的朋友,早就習慣我這個樣子。」她自我解嘲。
「方安淇,你實在是個危險人物……」安東似笑非笑地說。
「所以我把自己關在家里,不常出門危害社會大從。」她笑。
安東也跟著笑,嘆口氣,拿她沒轍,也拿自己如雷鼓動狂跳的心沒轍。
「進去,把門鎖好,我不能吻你,一切都太快了。下次見面,如果我對你還是一樣瘋狂……你會讓我吻你,對吧?」
他沒等她的回答便轉身走了,步伐之快,仿佛在逃避猛獸。
方安鴻雁關門上鎖,隨即靠在厚重門板上,捂著心口,深深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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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好似一匹優雅的豹,雙眼閃著獸的精光,俐落體態中蓄蘊了無限的爆發力。他身穿黑衣黑褲,經過一列列長櫃,外頭漆黑的夜與建築物內明亮的光,形成強烈對比。
偌大的空間,寂靜無聲,只有皮鞋踩地的穩定聲響,在明亮大理石上規律的一起一落。
終于,他在一小榜櫃位前停下,打開櫃門,一座白玉罈安放放在櫃子里,罈上的刻名是「娃薇‧尤命」。
安東盯著白玉罈,渴求能平靜躁動的心房,他變得不像自己。
「娃薇」象征太陽,是他母親的名字,「尤命」是他外祖父的名。他是尤命頭目的孫子,原是在高山上奔跑、歌唱長大的孩子。
當時的他自由快樂,他喜歡風、喜歡雲,認識守護月亮的星星,他的世界單純而美好……如同方安淇那樣。
族人們愛他,接納他,外祖父會帶他到深山教他布陷阱,獵鳥、獵山豬。
在那里,他的名字是「希藍‧尤命」,尤命期許他能成為勤勞、照顧家族、勇敢堅毅的男人。
尤命雖是他的外祖父,卻是他心中的父親。
安東閉上眼,回憶起他跟母親在高山竹林里嬉玩、他們在芋頭田采收,他們到樹林里,尤命教他布陷阱抓到飛鳥的畫面。
他仿佛又聞到山林獨特的氣息,花草、陽光、濕氣、腐敗枝葉……全攪和在空氣里。
那些已經遙遠且逐漸模糊的過去,是他生活在這座用水泥砌起滿滿高樓的都市叢林里唯一的安慰。
他母親娃薇不慎落湖意外死亡後,尤命傷心過度腦中風,拖了半個月也離開人世。才十歲的他,被送進山腳下的育幼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