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被強擄了嗎?」石屋前有張古拙、簡樸的木桌與幾張木椅,任圓清眸淡掃正坐在那兒享用早膳的男人。
「我不是讓小清子‘請’你來嗎?」越原神色未變,倒是听得出來在請字上有特別加重音。
那算是請嗎?她是還在反應不過來之下就被挾持了過來!任圓本想出聲糾正,幾番張口欲言,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反正他們主僕倆向來只依自己意思做事,覺得有說個「請」字便叫做請了,就算表明指正說那叫作強擄,依他不容人拒絕的蠻性,肯定還是會認為那就是請!
「坐,用飯。」簡潔三個字,卻將意思完全表達。
這麼大清早把她「請」來,就為了請她用早膳?任圓心中覺得莫名其妙,冷淡的神情卻沒改變,有的只是眸底一閃而過的困惑。
「你起得真早。」昨兒個深夜才送她回去,沒想到今天卻起了個大早。他前些天不是都沒睡,只有昨兒下午在小水潭邊休憩了會兒,怎麼如今精神還這麼好?
「你不也是。」越原睇看她一眼,沒說出口的是——其實他根本一夜未睡。
夜里送她回去後,待他返回石屋,安然躺在自己床榻上時,眼底心底浮現的淨是她的身影,尤其她那如淒似訴的一笑,整夜盤旋在他腦海中,怎麼也揮不掉、甩不開,胸口一陣莫名的沖動想見她——以最快的速度見她。所以才會天一亮就讓小清子前去「請」人。
「我習慣早起。」波瀾不興地回應。
「我習慣晚睡。」喝下香濃豆漿,他也一樣面無表情。
怎麼他在和她唱雙簧嗎?還是他真如所言那般?若真是,那話中意思是他根本還沒上床睡覺嗎?若真如此,那他就不是習慣「晚睡」,而是習慣「早睡」才是。
輕淺瞅看一眼,任圓本想問他「請」她來作啥時,越原又突然開口了——
「你不吃?」發覺她依然站著,沒有坐下用早膳的打算,他不自禁地擰起眉頭。「還是用過早飯了?」口吻有著深深的懷疑,不大相信她已經吃過。
「沒胃口!」她早上向來是沒啥食欲的。
「好歹吃一些!名兒有個圓字,人卻這般單薄瘦弱,根本名不副實。」哼!這女人是怎麼回事?人都瘦得仿佛只要吹口大氣就能將她刮走,竟然還敢說沒胃口。越原兩道濃眉瞬間打了好幾個結。
這個人好生古怪!她吃不吃東西,干他何事?不由自主的,任圓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坐下,吃!」見她一直沒動作,越原沉聲冷睨。
他霸道的喝令沒有撩起向來冷然的任圓任何火氣,有的只是再次投給他一記詭異目光,當下就隨遇而安地在他對面落坐。
見她一坐下,越原臉色稍霽,沒再說什麼,直接倒了碗香氣濃烈的豆漿送到她面前,同時還塞了一個白胖肉包子進縴白小手中。
怔然呆看手中熱騰騰的肉包,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蒼白、瘦小的小女孩哭鬧著不肯喝藥,只吵著要吃肉包子,滿臉慈愛的男人軟聲勸哄無效。隔了一天,小女孩面前出現了一籠冒著熱氣的扁包子——一籠肉餡摻雜著濃烈藥味的包子。
呵……肯定是男人連夜自制的。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做包子,形狀不怎麼好看,而且肉餡還有著淡淡的苦藥味兒,滋味實在不能說很好。但在男人去世後的這些年,那包含肉香與藥味的包子,竟成了小女孩最懷念的味道。
見她怔忡出神,不知是想到了啥傷心事,向來清冷眼眸中竟閃著哀傷的思慕之情,越原胸口猛地一緊,不知為何,極端不願瞧她這般模樣。
「肉包子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故意惡聲惡氣。
「是啊!是用來吃的。」輕聲贊同,她緩緩咬了一口肉包,咀嚼後吞下,這才抬眸迎上他深黝宛如兩潭黑水的眼眸,輕淺沉靜地道︰「你知道嗎?我已經許多年不曾吃肉包子了。」
你知道嗎?我已經許多年不曾吃肉包子了……
她這話是啥意思?表明不喜歡吃肉包子嗎?可她幽然死盯著肉包子的神情,實在不像,反倒像似被勾起無限思念……
靜坐在屋前的木椅上,越原無意識地以白布擦拭手上一把劍刃修長、折疊紋路變化有如一幅山水畫,在陽光下閃爍著森然、湛亮光芒的長劍,若有所思的雙眸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不遠處,正與小清子坐在溪畔大石上垂釣的任圓。
「呃……任姑娘,你有沒有感覺一道要將人給灼出洞兒來的銳利目光,打從咱們坐在這兒釣魚就一直緊盯不放?」悄悄偏頭偷覷了眼石屋前的主子一眼,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越原猛地眉頭一皺,小清子驚出一身冷汗,飛快轉回頭死命盯著手中釣竿,壓低了嗓音悄問。
聞言,任圓不禁想嘆氣。她並非遲鈍之人,當然感受到了那久久未曾稍離的灼熱視線。只是就算知道,她又能如何?那位越大鑄劍師「請」她來用完早膳後,便一聲不吭地逕自拭劍,一把接著一把。而她縱然想回自己住處去,沒他親口答應放人,大概也離開不了,因而只能留在這兒和小清子一同釣魚了。
唉……到底他打算如何?難道讓小清子「請」她來,真只為了瞧瞧她?真是古怪又詭異的男人!
見她默然不語,小清子忽然想到她是莫名其妙又被強請了來,應該是這兒三人當中最無辜的,當下只有尷尬直笑,不再多話。
兩人又陷入沉默中,而身後那道目光依舊銳利灼熱……許久後,向來活潑多話的小清子又憋不住了。
「任姑娘,你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坦的?」機靈腦袋瓜悄悄傾到她耳邊低問。
為什麼他會這麼問?奇怪瞅看一眼,任圓輕搖著螓首。
「沒有?」小清子低聲驚呼。「沒有任何跌打損傷、內傷、外傷?」太奇怪了!依他以往經驗,若主子從鑄劍房出來,眼底蒙上癲狂之色,此時能閃多遠就閃多遠,若哪個倒楣人被他給抓到,總免不了會被拿來當作練武工具,好藉此發泄、發泄心中的沮喪。
昨兒個她被主子給抓走,雖然他小清子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可還是很有良心地擔心她這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不知會被折騰成什麼樣。沒料到今兒個去請她時,不但看起來完好如初,連現在問她,竟然也說沒事!
敝了!主子轉性了嗎?還是……還是主子對他小清子特別歹毒?抓別人就不會凌虐,踫上他就什麼狠招都往他身上招呼?
餅分!餅分!餅分!主子就光會欺凌他而已!霎時間,小清子神情萬分委屈,覺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悲慘的小僕了。
「為什麼我該有傷?」不解反問,任圓不懂他為何瞬間顯得可憐兮兮。
「因為……」小清子正想把自己的委屈告狀給她听,霍地,石屋前一道響亮聲調打斷了他。
「越公子,在下江南問劍山莊——沈聿特以萬兩黃金懇請越公子割愛賜劍。」
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小清子暗忖,與任圓兩人不約而同齊轉頭朝石屋方向瞧去,就見一名約二十四、五歲的俊朗年輕人,滿臉誠懇地站在屋前空地上,對神色漠然、文風不動的越原拱手致意。
「呵……有好戲瞧了!」眯起笑眼,小清子心中可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