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閣下覺得我做的釀魚很難吃?」美釋倒從容一笑。
「不止我這樣認為,殿下您瞧瞧這滿堂賓客的表情,呵呵,或許大家都跟我看法一致。」
「即使大家都覺得難吃,那也沒什麼稀奇的。」美釋不以為然,「因為這些菜本來就不是為你們做的!」
「哈,真是奇聞!」大使笑起來,「難道,奚先生倒會覺得好吃?」
「所謂花各入眼,眾口難調。」
「眾口再難調,這天底下的口味總有一把平衡的尺吧?否則,那些超級大廚師們做菜的時候,以什麼為標準呀?」
「所以他們只是兼顧大眾的超級廚師,而不是獨具匠心的頂級廚師!」
「這麼說起來,公主殿下自認為頂級廚師了?」大使輕蔑地一睨,「現在我總算知道美食公主這個稱號從何而來了--原來是自吹自擂的!」
「我當然不是什麼頂級廚師,不過,教我做這道菜的人,卻是真正的大師。」
「哦?他是誰?」
「金誠屋的奚女乃女乃。」
「原來是她?」大使頓時稍微斂了些囂張氣焰,「奚女乃女乃當然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物,不過,公主殿下您確定自己得到了她的真傳嗎?」
「奚女乃女乃說,真正的廚師懂得把握世間諸人各自不同的口味,同一道菜,其中的滋味卻可以有千萬種變化。今天這釀魚是我特意為奚先生做的,只要他說好就夠了,其它人的掌聲對我而言--是多余的!」
她的奇談怪論引來滿場嘩然。
「就像這杯蜂蜜檸檬茶,」美釋笑意燦然地托起透明的杯,「不會太酸,也不會太甜,大家都說好喝,可是,有誰會覺得它是天下無雙的美味?有誰會在夢里想著它,心里念著它,哪怕多年不喝,也仍然牽掛?可如果,它是一杯滋味獨特的檸檬茶,那麼,即使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不喜歡它,卻至少有一個人……會刻骨銘心地愛它。」
說出這席話,她只覺得渾身頓時輕松了似的。
從前,只想用烹飪手藝來獲取周圍的掌聲,從不知道美味佳看中真正的奧妙。
她是那樣的虛榮,像孔雀開屏那樣炫耀著自己,食客的心意,則沒有顧及。
此時此刻,雖然周圍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她,以為她在任性胡為……可她的心,卻前所未有的恬靜。
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能喜歡。
「那麼,奚先生,您到底覺得怎樣?」蘇黎爾大使狐疑地問。
他還能覺得不好嗎?
為了他,她不惜得罪眾多賓客,不惜引來好奇的目光,不惜受到蘇黎爾大使的冷嘲熱諷。
她明明知道,這樣會遭到她父王的責罵,但她還是一意孤行地做了。
做了這道天底下除了他再無人喝采的菜。
這一剎那,奚培再也無言,先前的怒火全然消失,只剩徐徐溫暖游走在臉色間。
她騙了他,使盡手段贏了這場賭局,但他卻並不怪她……反而有一縷欣悅。
「很對我的胃口。」他點了點頭。
「什麼?!」蘇黎爾大使吃驚,「您真覺得好吃?」
「對,我嗜咸。」
「那麼,奚先生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美釋微微喘息,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心靈的動蕩,在听到他說出的答案後,胸內的狂潮才漸漸平復。
「如果誰輸了誰就答應對方一件事?」奚培頷首,「我當然記得。公王殿下想讓我做什麼?」
當初,她費盡心思,就是想得到他的稱贊,當著世人的面,一洗被他看低的恥辱。
然而現在,她渴望得到的東西完全變了……這件東西,似乎觸手可及,又似乎遙遠如天上的寒星。
「我想讓你原諒我,好嗎?」她用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听見的聲音說。
如果輸了,再苛刻的事都得答應對方。
她曾經欺騙過他,現在要求得到他的原諒……這算不算很苛刻的事?
第十章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默默地退出了宴會。
美釋錯愕地盯著他一言不發的面孔,心里在陣陣抽痛。
的確,她不該強人所難的……明知他了解她的身分後會生氣,還要強迫他原諒自己。
原諒,不過是想讓自己心靈上獲得一點兒慰藉,其實,就算他真的點頭了,又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呢?
他遲早還是要離開的。所謂的原諒,只表現了他的寬宏大量……她最想得到的,其實是他的愛。
罷才,她好想說︰「你能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呵,終究不敢開口。
如果把這個要求當條件,他會更加恨她吧?愛情哪能勉強的?
王宮的外面是一條渡河,他下榻的酒店就在河的那一邊。
宴會散後,賓客們紛紛乘船回到自己住所,美釋就從城堡的塔尖上,看著漆黑河面上漂浮的船燈,猜想他應該在哪一盞燈的旁邊。
靜姨說,他搭乘後天的飛機回國。
回去之前,他是否還會乘著船回到河岸的這一側,見她最後一面?
懷著這種渺茫的希望,第二天,她很早就來到渡河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尋找他的蹤影。
但他沒有來。直至日暮,整片水域被金色的斜暉映照,他都沒有出現。
餅盡千帆皆不是。美釋坐在漸起的秋風里,撐著下巴,有一種望眼欲穿的感覺。
忽然間,她觸到了頸間什麼冰涼的東西,心中的酸楚涌了上來。
那是他留給她惟一的紀念--那枚從火中取出的戒指!
雖然,當時他又生氣地把戒指扔進了烈焰中,但她還是重新把它取了回來。
當她扒開雪白的灰燼,看著這金色的指環閃耀著,她不由得潸然淚下。
回宮後,她叫最好的匠人打造了一條金煉,將指環穿于其中,掛在頸間。
模著它,她就想起他奮不顧身把手探進火里的情景……
世界上有這麼多人說愛她,但惟有他,讓她看見了觸不到的「愛」。
「公主殿下--」晚歸的船夫們向她深深鞠躬致意。
「最後一班船什麼時候到?」美釋問。
「最後一班船?」船夫們詫異,「剛才那條就是呀!」
「已經開過了?」
腦中轟然一聲,接著心底涌上冰冷的失落。
他真的不肯再原諒她了?連一聲告別的話語,也懶得跟她說嗎?
美釋感到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顫巍巍地站起來,艱難地移動步子,往回走。
咚咚咚……她踢著岸邊的小石子,咚咚咚……彷佛有回音,她的身後也傳來同樣的石子聲。
身後跟著她的,是誰?
「你……」回眸一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真的是你?」
「難道世上有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奚培笑咪咪地將一粒石子踢入水中,濺開一朵朵微小的浪花。
「最後一班船已經開過了,你怎麼來的?」
「我早上就乘船過來了,一直在這附近徘徊……」
「那你沒有看到我嗎?」
「看到了……」奚培低下頭。
「那你為什麼不叫我?」是還在生她的氣嗎?
呵,他好殘忍,竟忍心讓她忐忑不安一整天……看著她站在秋風里,難道不怕她著涼?
「我以為妳會馬上走的。」其實,是他心緒凌亂,不知怎樣跟她開口。
「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想理睬我!」美釋不由得跺腳。
「這麼生氣?」奚培湊近了逗她,「難道妳特意在這兒等我?」
「呸,異想天開!」美釋羞罵,「我是在這兒曬太陽!秋天的陽光很舒服,四周的空氣也特別清爽。」
「那我怎麼能打擾妳欣賞陽光呢?」
「姓奚的,你還在裝傻!」美釋小臉皺成一團,轉身就走。
「其實,我不想叫妳,是有原因的!」他的話語從背後傳來,把她牽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