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飛揚 第10頁

「阿揚,快進來!」她急忙轉身喚著他。

蕭揚倒不好意思,低著頭邁進來,長袍的下擺輕輕一甩,不經意流露出的瀟灑,讓一幫侍女看得目瞪口呆。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怪?」他見眺地問。

「怎麼會呢?」若換了平時,她早就大剌剌地拍他的腦袋了,但今兒個,如同佛像上了金裝,她不敢造次,只是輕拉他的袖子贊嘆,「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俊美的男孩子?」

「你是第一個說的。」蕭揚似乎不滿意這樣的贊美,「我不是男孩子,我年紀比你大。」

「可是你的樣子比我呆呀!」季初櫻哈哈笑,「所以論智慧,你得叫我一聲姊姊。」

蕭揚似乎真的生氣了,咬緊嘴唇不說話。

「好啦,好啦,」她看見他僵硬的面部表情,改拉袖為握手,討好似地甩呀甩,「誰大誰小又有什麼關系?來來來,我替你擦些粉蜜。」

「我不涂那些陰柔的玩意。」他嚇得退一大步。

「把他抓住。」季初櫻長袖一揮,幾個听話的侍女連忙將蕭揚團團圍住,手一按,他被迫坐到梳妝台前。

摒退了婢女,季初櫻便親自拿著粉盒,一邊替他擦粉,一邊柔聲勸慰,「瞧瞧你這黝黑的膚色,若進了宮,擺明讓人猜疑,人家歸海弦細皮女敕肉的,哪是你這副模樣?」

蕭揚看著鏡中自個兒越變越白皙的臉,雖然極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那雙小手,像有法力似的,把他徹底鎮住了。一顆心,對它們在他臉上任性的舞蹈,竟還有一絲歡喜。

「你是不是很緊張?」她听見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有一點。」不過不是為了進宮的事,而是因為她的手。

「放心好了。」她仗義地拍拍他的肩,「有我在,就算到時露了餡,憑本小姐聰明的腦袋,也能助你化險為夷。」

他沒有再開口說話,但緊繃的臉舒緩下來,眼里多了一縷溫柔的意味,嘴角輕揚,像是在對著她笑。

這笑意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們被引領到堯皇面前時,才收斂。

皇宮的大殿很深遠,不僅奢華,而且威儀。

任何朝代的皇帝都會不惜重全建造這樣一座殿堂,因為在炫耀自己財富的同時,那刻意營造出的肅穆氣氛,能震懾住階下來者的魂魄,使他們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然後可以老老實實地跪下。

季初櫻知道自己說了大話,這會兒,站在這大殿之中,她不可能再憑著自己那不起眼的小聰明幫助別人什麼。禮儀太監傳喚的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大殿的深幽使她內心微顫,頭有點昏,腳有點抖。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的確確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

她偷偷瞄著身邊的蕭揚,竟發現他出奇的平靜,也許他內心的起伏不亞于她,只是他向來不會表露自我。

由于距離太遠,她看不清堯皇的瞼,但那凌駕在任何人之上的氣魄,她可以感受到,也許真命天子就是如此,不說不動,已經可以讓人臣服。

「弦兒。」堯皇低沉的聲音傳來,「來,靠近些,讓朕好好瞧瞧你。」

蕭揚猶豫片刻後,便移了步子向前走。他俏悄背過手,朝季初櫻擺了擺,示意她站在原地,以防不測。

「呵……」堯皇細細打量著蕭揚,良久,輕嘆一口氣,「長大了,真像你的母親,朕這些年來找得你好辛苦,你可知道?」

听這溫和幽然的語氣,似有萬般無奈和辛酸,還有對久遠回憶的遙望──這是季初櫻沒有料到的。

短短幾句話語,不像帝王對亂臣之子說的,倒像是慈父對失散多年的愛子說的。真詭異。

「站在你身後的,是佷媳吧?」堯皇看了看季初櫻,「弦兒果然好眼光,來人,賞。」

堯皇手一揮,立刻有太監端了稀世珍奇、萬丈綾羅,捧上殿來,整齊跪下。

季初櫻有點不知所措。本來她以為堯皇會故意刁難她一會兒,提些尖銳問題,以審核她這個佷媳的水準,所以昨兒夜里,她挑燈把宮庭禮儀背個滾嘆爛熟,又打听了些堯國的風俗趣聞,以便增添交談中的親切感。

誰知精心的準備,沒一樣用得上,心里頓時一空。

不是說堯國人以妻子的好壞來衡量丈夫的品性嗎?光瞄了一眼,就斷定「弦兒好眼光」?以貌取人,身為一國之君,也太膚淺了吧?

單于軍師,跟本在騙人!

「弦兒,這些年委屈你了。」堯皇繼續道,「朕即刻讓你恢復文賢王之封號,命人重建王府,再賜你尚書房行走之金牌,跟你那些堂兄弟們一齊議政,如何?」

此語一出,連蕭揚也不由得愕然。

恢復封號,不是千辛萬苦的事嗎?為何還未開口,就唾手可得?並且白自得了個議政的金牌?太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總讓人不放心。

然而看堯皇那滿臉的真誠,近乎討好的語氣,又不忍心懷疑。

「父皇──」蕭揚正呆立著,只見一名男子步上前來,朗聲道,「父皇請三思!」

「三思什麼?」堯皇微微蹙眉。

「堂兄與我們失散多年,外貌已然全非,這‘認親’之前,是否該多盤問幾句?父皇別忘了,從前只要宮里一貼出尋親的皇榜,就會平空變出數十個冒充者……」

這說話之人,便是堯皇的長子,文頌王──歸海隱。

「有單于軍師作證,錯不了!」堯皇的聲音泛起不悅。

「單憑單于軍師片面之辭,兒臣認為不可信。」歸海隱窮追不舍,「兒臣有朋友在揚州,正好與季府私交甚密,據他說,單于軍師帶這位‘堂兄’回國之前,他們府里似乎弄丟了一個人。」

「那又怎樣?」

「那位朋友帶給兒臣一幅畫像,畫的就是失蹤之人,听說揚州城里,都把這失蹤之人喚作‘歸海公子’。」歸海隱從袖中拿出一卷畫軸,手一抖,畫展開,歸海弦的笑顏躍然紙上。

季初櫻感到心都快跳出來了,小手緊緊的抓著裙邊,她擔憂的目光投向蕭揚。

這小子,到了此時此刻竟仍定力十足、面不改色,穩健地立于殿中,彷佛他身為皇子是不爭的事實。

如此,該歸功于單于淳的教,還是他天生的膽量?

「父皇不覺得奇怪嗎?」歸海隱繼續淘淘不絕,「按理說,堂兄在單于軍師的照顧之下,養尊處優,應該面如滿月才對,可是眼前的這位‘兄長’,即使抹了粉蜜,依然黝黑駭人,真讓兒臣百思不得其解。」

丙然,他被陽光和風虐待多年的皮膚,出賣了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堯皇倒出乎意料地不耐煩,明顯維護著眼前他認定的「佷兒」。

「兒臣斗膽推斷,真正的弦堂兄,在揚州被調了包,眼前這位是冒充的!」

大殿原該有的一片肅穆,此刻涌起了竊竊私語。

「是嗎?」堯皇挑眉,「眼前這個弦兒尚有單于軍師可以作證,你說的那個弦兒,又有誰能作證?隱兒,你該不會讓父皇僅憑一張來歷不明的畫,就妄下結論吧?」

「兒臣不敢如此唐突。」歸海隱一躬身,「不過,兒臣听女乃娘說過,弦堂兄的背脊上有塊蛇一般滑長的胎記,父皇還記得嗎?兒臣的女乃娘就是從前喂養過弦堂兄的女乃娘,所以她說的話,應該可信。」

遍海隱得意一笑,轉身面向蕭揚,「這位兄長,您不介意月兌下衣衫,讓咱們瞧瞧那塊胎記是否還在吧?」

蕭揚抬起眸,銳利的目光逼得對方不得不收起挑釁的笑容,他不疾不徐地回答,聲音中竟有絲能與堯皇媲美的懾人威嚴,「我並非階下囚,憑什麼你說的話我得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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