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溪揚起笑臉,左擁右抱,哪個姑娘也不得罪。他看不清暮紫芍的表情,她站在燈影底下,老老實實的,真的活似一個不起眼、不多話的奴婢。
幾位美娘自然也瞧見了這個罕見的可人兒,不過並沒有像鴇母那樣多嘴地問東問西——只要客人付賬,她們就陪笑,哪怕客人身邊跟著一只老虎也不關她們的事。
「王爺,今兒還玩那個游戲嗎?」有人問。
「游戲?」明若溪一呆,隨即想起,他每回到這兒散心,總喜歡跟美娘們玩一個刺激的游戲,但此刻……她在角落里看著,他不希望自己呈現出讓她瞧不起的浪子形象。
「王爺,來嘛!」另一人立即撒嬌,「月兒今兒正好畫上了新制的胭脂,王爺您可一定要試試!」
「對呀,對呀,」又有一人拍手,「這回保證您認不出!」
「今兒倦了,」明若溪推辭,「咱們彈彈琴,唱唱曲就好,玩游戲太辛苦,鬧得慌……」
「就是因為有鬧才好玩呀!」月兒嘟嘴,「王爺,您是見我們有備而來,怕輸了丟面子吧?又或者……」瞧瞧暮紫芍的影,「怕有人不高興?」
「我的樣子像是害怕嗎?」明若溪故作輕松地四顧大笑。
「王爺您笑得這樣大聲,就表示您現在很害怕。」
青樓女子別的不會,察言觀色的功夫天下一流。她們好不容易盼來機會,可以在那個「游戲」中大撈一把銀子,哪肯就此放過?況且,明若溪今天對她們的生疏,也叫人生氣——不管那原因是什麼,哼哼,先泄泄心頭之憤也好!
「呀!莫非那個小泵娘是夫人派來盯著您的?不對啊,王爺什麼時候娶王妃了,咱們怎麼不知道?」
于是眾美娘嘰嘰喳喳。
「好好好,幾位姊姊,怕了你們了!」再說下去,心事真要被她們說穿!明若溪急急打斷,「規矩照舊,開始吧!」
不過是一場游戲,她看得慣便好,看不慣也罷了。她是他的嫂嫂,未來的皇妃,一個居住在大煜宮深處、一年難見幾次面的人,在她腦子里留著一個謙謙君子的大好印象又有何用?
她不會成為他的,永遠。
還不如讓她看清他放浪形骸的面目,藉此,掐斷他那未成形的妄想……
一聲應允,美娘們頓時拍手稱好。只見馬上有人拿出一條漆黑的絨布,笑嘻嘻一纏,將明若溪的眼眸纏上。
「王爺,您可要留神嘍——」
五彩繽紛的裙圍著坐于椅子中的男人轉了又轉,邊轉邊唱著歡快的歌謠,不讓他分辨出腳步聲,最後,眾美娘終于站定,其間一人悄悄驅步,立在蒙眼的明若溪面前。
貝勾手,奴婢便遞過一只酒杯,她將甘醇飲入唇舌間,卻不吞下。
然後,勾住明若溪的脖子,將那美酒嘴對嘴喂入對方喉中。
「王爺猜出來了嗎?」眾美娘齊聲問。
「嗯……」明若溪微微笑,徐徐吞下佳釀,指尖一撫被潤濕的唇,再輕輕一嗅唇上沾染的胭脂,篤定道,「你是月兒姊姊!」
「哇——」眾美娘齊聲驚呼。
月兒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天特地抹了新制的胭脂,王爺您還是能分辨出誰是誰?您的鼻子真不是常人能比的!」
絨布條拉開,明若溪重見光明,他灑月兌地一揮手,「胭脂香,酒也香,月兒姊姊的唇更香!想必各位今兒一定賭我猜錯,對不對?但看在這良辰美景的份上,那下注的銀子我不要了,姊姊們留著買花吧!」
「好耶!」眾美娘歡呼,「王爺您真大方!」
玲瓏身段再次將明若溪圍住,免費香吻奉送不停。透過這層層疊疊的胭脂雲朵,他往角落里一瞥,暮紫芍竟沒有了蹤影。
「我的婢女呢?!」明若溪一驚,彈眺起來。
「王爺放心,她在廊上站著呢!」有人吃吃笑,「小泵娘沒見過香辣的場面,像是被嚇著了,躲得遠遠的……」
「她膽子小,我去瞧瞧。」明若溪推開美人們的環繞,暗吸一口氣,止住喘息,步入游廊。
暮紫芍對著月亮站著,仰望星空,聞著庭院里的晚香。
「她們喜歡打賭,賭我分辨不出她們,可惜每次都輸。」明若溪靜靜走到她身後說。
「不過王爺每次都把賭注分給她們,對嗎?」暮紫芍笑著回答,「所以,她們才會樂此不疲。」
「這個游戲……沒把你嚇著吧?」
「怎麼會呢?我听說宮里也時常玩這種游戲,不同的是,蒙著面的那個人,是皇上,而圍著他的女子,則把酒潑到自己的身上……」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們跟這兒的女子,是一樣的。」
呵,頭一次有人敢把嬪妃比作妓女,那麼皇帝豈不成了嫖客?
他無言。猛一思索,才發現剛剛他忘了稱她為「娘娘」,也不叫「嫂嫂」,只說「你」。夜的掩映中,兩人終于有了一次不再生疏的交談。
「吵著要你帶我到這兒來,就是想親眼看看這種場面,」她回眸,銀色的月亮映得她的眸子一片深藍,憂郁的顏色,「看見了,心也放開了,將來在宮里……就不怕了。」
她也說「你」,不再叫他「王爺」。
原來,她故意到這最下賤的地方,看最最香艷刺骨的景色,然後,可以把自尊心全數拋開,做宮中最妖嬈的女子。
這就是人跟人相互比較的好處,墮落的時候可以一起墮落,誰也不必害怕。
明若溪正想勸她一些什麼,忽然听見一陣犀利的叫喊,叫喊中,有他的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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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溪,你這個千刀萬剮的薄情郎——」
不知從哪兒鑽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目光凶狠,手持厲刀,向兩人站立處襲來。
明若溪微微一皺眉,本來只在舉手之間就可以將此女制住,但他卻猶豫了……
乍看這女子,大剌剌跌跌撞撞的模樣,似被怒火激傷的妒婦;然細細觀察,卻可以發現那揮刀的姿勢實是訓練有素,其中內力深不可測。
再看那刀刃所指的方向,表面上朝著明若溪,暗地里卻揮向暮紫芍,
一瞬間,電光石火,他什麼都明白了。
不,這不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她所要襲擊的對象也並非她所喊的——「薄情郎」明若溪,而是他身邊的絕代佳人。
發出的掌風立即收回,明若溪知道,他此刻不能出手相助,他應該跟那幕後的主使者站在同一陣線上,等待事情的結果。
然而,他覺得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刀劃向暮紫芍的剎那,一陣心悸震動了他。
仿佛害怕失去最心愛的東西,他不想讓她有毫發損傷,盡避此刻的一切只是一種試探,不會真的傷了她的性命。
他憶起從前的一塊貼身美玉,無意中摔碎了,玉碎的那一刻,他痛惜不已。
現在,同樣的感覺又回來了,他要出手相肋,不讓碎裂的聲音再次撞擊他的心。
于是掌風一發,持刀的女子應聲倒地,用極其詫異的表情盯著他,甚至忘了叫罵。
「你沒事吧?」明若溪輕牽暮紫芍的手,緩緩拍著她的背,柔聲道。
她一直愣著,手足無措地望著眼前的一幕發生,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刀鋒還是不可避免地劃著了她的肌膚,在手臂的位置,血滲出衣袖,雖然只一絲,也讓他心痛不已。
「沒事。」她的聲音中沒有驚慌,也許是被嚇呆了,也許是天性沉著鎮定。
「明若溪,你這個負心人,薄情郎,豬狗不如……」倒在地上的女子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刀已飛出數丈之外,只能繼續用嘴巴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