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暮色 第25頁

盯著她的睡顏,蕭子暮不知不覺坐在床沿,手緩緩貼上美靨,沒有踫觸到她,隔著小小的距離,順著她的輪廓,穿過眉宇之間,劃下挺俏的鼻梁,停佇在嬌艷的紅唇旁。

這張臉,愛他愛了好多年,無怨無悔。為了他,她看不到身邊其它的男人,對自己失去信心,而他卻基于種種不得已,只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一晚,他再沒有離開房間,坐在書案前凝望著她,直到天明。

五月,京城漸漸進入炎熱的天氣,朱榑被聖旨急召來京。

在朱棣的默許下,以蕭子暮為首的眾官在朝會上彈劾朱榑的諸多罪狀,想不到他當著朱棣的面便破口大罵,誣指眾廷臣效法建文時的奸官,企圖蠱惑聖明。此舉立刻引來朱棣不悅,便將他留置京師,削去官職及護衛。

這是朱榑最後一次參加朝會。

一聲退朝,文武百官行禮告退,蕭子暮待眾人散盡,獨自掩入殿後,果然朱棣已摘下頂冠,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內侍也撤得一乾二淨,就等著他來。

「皇上。」蕭子暮行禮肅立一旁,很了解眼前這番陣仗的含意。雖然他助朱棣鏟除了朱榑,但不代表朱棣會夸獎他。

反之,朱棣現在或許正等著剝他的皮。

「子暮。」朱棣又露出了方才在殿上那種心機深沉的冷笑。「還記得你跟朕說過,張士誠後人的畫像被朱榑奪走,此次朕召朱榑來京,趁著青州齊王府空虛,派了人去搜查他的府邸,不過,什麼都沒搜到。」

談到畫像的話題,忽然蕭子暮想到了鳳翎,內心一陣不安的感覺襲來,且是以非常意外的方式平空而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會為朱棣語意不善而心慌,但是卻又沒有任何理由解釋他現在的心情。

強抑下異樣的心悸,他肅容以對。關于對付朱榑的事,不論大小,朱棣皆會與他商量,唯獨此舉他並不知情,足見懷疑的種子已撒在兩人之間。

朱棣細察著他的表情,暗自佩服他的冷靜,又刻意問道︰「前些日子,听說齊王府的人曾到你家大鬧一場,朕很好奇,他們究竟想找些什麼東西,子暮你能明白告訴朕嗎?」

早料到朱榑子女那一鬧會引起朱棣的疑心,蕭子暮找了一個他難以反駁的理由︰「皇上,齊王一直想將臣收為己用,而臣不從,故他們到寒舍逞凶斗狠,要臣心生畏懼,降服于他。」

「哦?朕還以為畫又回到你身上,所以他們去搶呢!」也不知是真這麼以為還是意有所指,朱棣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

「畫或許被齊王密藏起來。如今齊王被禁錮于京,已無法成事,不如就讓畫永遠消失吧!」這是蕭子暮的真心話,可是說起來卻很費勁,因為那股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你說得有理,但朕不能這麼做。」嘆了口氣,他有些惋惜地盯著蕭子暮。「對朕有威脅的,不是只有朱榑,你明白的。」

蕭子暮想起朱棣初登帝位,大力誅除存有異心官員的那一幕,對于自己的處境又更加警惕了。

蕭子暮坐在官轎內,離家愈近,越發如坐針氈。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股不安會逐漸蔓延,逐漸加劇?大手按在額際,他懷疑是自己最近太累了,以致操勞過度。

砰當!闢轎猛地被重放在地上,轎內的蕭子暮晃了一下,直覺掀開轎簾察看,但手才踫到簾子,它已唰地被外頭的人用力分開。

一眼瞥見掀開簾子的人,大出蕭子暮意料之外。

「徐爺?你們都來了?」望著轎外徐爺眾人,留在蕭府的山寨兄弟幾乎全到齊了,惟獨……「翎兒怎麼了?」

他不加思索月兌口問出,心里驀地緊張起來。

「子暮!丫頭不見了!」徐爺急忙忙地敘述︰「這一陣子早上你前腳出,她後腳也跟著出了門。本來我們還沒注意,但她今天一整天都沒回來,後來我們才听長工說,她出門好象都拎著刀!」

「糟了!」心跳愈來愈迅速,精神愈來愈緊繃。原來……原來他一整天心神不寧的原因,為的不是朱棣,而是翎兒出事了!

這當下,他真的相信他們心靈相通,相信這種流通于他們之間親昵無間的默契,只因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翎兒正面臨著危機。

可是她最近天天出門,會去哪兒?回憶起這似乎是從齊王子女到蕭府大鬧、她抱著他大哭的那一天開始……

「是了!翎兒必定在城外的月老廟,快!我帶你們去!」

「去」字尾音都還沒結束,轎子又無預警地被抬起,接著飛也似的往前沖,害蕭子暮後腦勺叩的往後狠狠撞了一下。這一下撞擊又鳴又響,他一手撫著後頭,皺眉平復疼痛,另一手緊扶住轎牆,怕自己被這一陣劇烈的搖晃給甩出轎外。

坐在轎內指點著路,愈往月老廟,蕭子暮的心情更加緊張,神色更加凝重。到了官轎終于停下,他的表情也結成了塊冰。

迫不及待揭簾下轎,月老廟便在前頭,里頭還隱約傳來吵鬧聲響。他顧不及詭異得過了份的四周環境,也忘了自己半點武功也不會,率先推開門踏了進去。

這大概是他生平做過最魯莽的事。

徐爺與阿大等人後發先至,越過蕭子暮到達吵鬧聲的源頭,忽然齊聲驚叫起來︰

「老天!大家快過去幫忙!」

他們的話更加深蕭子暮的焦慮,快步上前定晴一看……「翎兒?!」

入眼的景象深深震懾了他,再也沒有任何事能比這更令他失控……廟里的這一陣吵鬧聲,果然鳳翎也參與在內……三名大漢正圍攻著她一人,但見她不顧生死、招不成招地竭力抵抗,身上有三、四處刀傷,鮮紅的血染深了紅色的衣裳,也滴滴落在泥土地上;而張玉雲手撫著肩,臉色蒼白地跌坐一旁,嘴角還留著血跡,似乎難以使上勁。

戰斗中的鳳翎根本已快油盡燈枯,僅靠一股蠻力撐著,正遺憾終避不過斜劈至頸項這一掌時,身邊黑影一晃截去了這招死著,她的壓力頓時減輕。快速地環顧四周,她看見了山寨的兄弟們前僕後繼的來救她,再往遠一點看,最後她的眼里只剩肅立一旁的蕭子暮。

相公帶人來救玉雲姐了嗎……鳳翎的變招倏地變慢,心神全往蕭子暮那兒飄去,就這樣一個不注意,冷不防又被人在肩膊上刺了一劍。

「啊……」她顫巍巍地往後抽身,避免劍刺得更深,阿大見狀扯著她的袖子一拉,將她往打斗圈外的蕭子暮那方推去,自己上前替了她的位置。

「翎兒!」蕭子暮伸出雙臂接住她,她的血沾滿他一身,赤紅了他的眼。「妳究竟在做什麼?妳自己一個人跑來,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刺在她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劍,就像直接刺在他身上,那麼深刻的痛楚與不舍;她的血,也直接滴在他的心上,灸燙地熨入肺腑,教他再也冷漠不起來。

她被他的盛怒嚇著,靠在他身前喘息之際,也只能囁嚅著回答︰「就是知道危險我才要來……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讓如儀看到玉雲姐的畫像,我辜負了你的托付……所以我每天都要來保護玉雲姐。」

「妳這個傻瓜!」他失去冷靜大罵。「我說過我會解決,妳為什麼又要單獨行動?圖有人重要嗎?圖失了,我可以再畫,但人失了,教我怎麼……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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