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魂 第14頁

因為對自己的猜測非常篤定,所以她也不等應君衡有所回答,逞自說道︰「你可憐我?」

她的語意平淡柔和,但應君衡卻听得出她話中的不悅之意。

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幼境遇坎坷的九公主有著極為縴細的心思,且對人充滿防御性,仿佛隨時隨地豎起一身的尖刺來抵御外辱。

但她知不知道,這樣豎立在自卑和自憐的敏感情緒上的尖刺,不僅刺傷他人,更會重創自己啊!他不禁要為她嘆息。

「當然不是。」他很快的否認,不讓她有多胡思亂想的空間。「就算我確實听到你們的談話,但我說過了,之所以這麼做,也不過是關心你罷了。」

「關心?」九公主冷笑了一下,「我還輪不到你關心!」

「是嗎?那請問除了我之外,又有誰關心你?」他問,一針見血,直直刺入她心中那道從不曾愈合的傷口。

她怔了一下,一張冷漠的容顏驀然變色。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彼此都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

午後的微風輕輕吹來,拂動隔閡在他們之間的那道竹簾;微微的擦踫聲響,依稀是一種破碎的聲音。

簾外的應君衡看不見簾內人此刻的神態,但這不尋常的沉默,讓他明白他的話產生了作用。

也許,這樣尖刻現實的話會深深地傷害到她,然而,也惟有這樣傷害她,才能迫使她面對尖刻的現實,不再逃避。他別無選擇!

許久之後,簾內傳來一串毫無感情的言語--

「說得好,我確實是沒有人關心,所以,也不需要你多事。」聲音異常冷硬平板,仿佛經過層層的掩飾包裝似的。

「我不是多事,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應君衡堅定地重申自己的初衷。「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承受如此不平的命運;如果你的委屈沒有人願意懂,那就讓我來為你分擔。」

簾後又是一片沉靜。

听了他這番誠摯的申明,九公主頓時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何必對她這麼好?他們非親非故……何況,她還是一個不祥的人……

懊相信他嗎?她不認為世上有真心關懷她的人,除了邵婆婆之外。不該相信他嗎?他的言語又是如此認真……不過,就算她相信又怎樣?不相信又怎樣?這一切,對她而言是沒有意義的。

不祥的人,就注定不祥的命運……

「這與你無關。」她決定給他這樣的回答,但聲音卻有絲微弱。

應君衡搖搖頭。「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牽扯不清了,怎會無關?」

牽扯不清?牽扯不清……九公主細思這句話,心中分不清是什麼感覺。

這樣出眾的人願意和她牽扯不清,應該是她這不幸之人的榮幸吧!但她豈有這份幸運呢?

靜默許久之後,她忽然轉移話題地開口︰「近來令尊時常駕臨泣蕪居。」

應君衡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一時沒有回答。

九公主繼續逕自說道︰「他很希望我可以救你;真的……很希望」

「我已經請家父別再來打擾你,這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應君衡說道。

九公主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你曾經救過我,倘若你要我還你人情,我不會拒絕。」她慢慢地說。

她真的願意救他,就算還他救命之恩;就算……報答他對她如此關心。

她感覺得出來,應君衡身上的陰氣已經很重了.如果不盡速祛退糾纏他的鬼物,性命危在旦夕。

不料應君衡卻搖頭拒絕。

「為什麼?你不想活了嗎?」她有些訝異。

「我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必要去強求。」過了片刻,他又說道︰「如果,你還記得我曾救過你,那不如……」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頓下來,九公主忍不住困惑地問道︰「什麼?」

「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就是他的要求?九公主不由得一愣。

「我的名字比你的命還重要嗎?」她不以為然的問。

「沒錯。」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九公主不放置信地望著他,一雙清澄的美目漾滿驚異。

「殤月。」許久之後,她說︰「殤,‘國殤’的殤。」有點哀傷的聲音。

應君衡明白是哪個字之後,不禁問道︰「誰取的名字?」殤?多麼不吉祥的一個字……

「當今皇上。」她簡略地說。

當今皇上?那不就是她父皇?想不到皇上居然賜給她這樣的名字!

他忽然有點明白她語中的淒涼。

殤有夭折、死亡的意思,皇上如此仇視九公主嗎?竟詛咒自己的親生女兒早夭;何其可悲!

頂著這樣的一個名字,她怎麼可能不感到悲哀呢?真令人淒然。

「這樣的名字,值得你用生命來換嗎?」

他們今天最後的一次談話,終止于這一句充滿淒涼和哀傷意味的自嘲。

應君衡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她坐著。九公主也沒有開口,簾後是一片無盡的沉默,無言地傾訴悲傷。

當他要離開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

昏黃的落日余暉灑落在一院的蘅蕪上,顯現出一種日暮的荒涼意象。

「殘余暉兮泣沖蕪……」他不禁想起九公主所作的詩歌。

泣蕪?是為她自己哀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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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之後,應君衡依然經常造訪「泣蕪居」,有時是和風恬淡的午後,有時則在淒美如詩的月夜悄悄來到。

殤月——也就是九公主,意外地並不再排斥他。

彈曲的時候,她默許他靜靜地坐在簾外傾听;閑坐的時候,她也會隔著簾子偶爾和他交談幾句。

他沒有再提及殤月的身世問題,而她的態度也不再像當初那般冷漠如冰、拒人千里。

當他們坐在一起談論他們之間共同的興趣——琴、詩之時,看起來倒像一對知心而志同道合的朋友。

只是——應君衡心里明白,雖然有時他們相談甚歡,但在他們兩人之間,仍藏著一道無形的隔閡。

他至今還是無法走進殤月的心——

就像他一直被隔離在垂簾之外。

他知道,殤月對他依然有所防備。

有時候,他向她傾訴他的真心以及誠意,她會佯裝不明白;經常,他對她表明心跡,她就顧左右而言他;當他顯露對她的關心之時,她更是毫不領情。

她總是在抗拒,總是在躲避……

他看得出殤月的逃避,但他不能明白的是——為什麼她要逃?為什麼她不願接受他?

他的心意已經表明的很清楚了,難道她是真的對他毫無感覺?

每思及此,他總不禁有一種挫敗和苦澀之感泛上心頭——

生平第一次對一名女子動情,卻得不到絲毫的回應不過,話說回頭,他也從不曾期望殤月能給他什麼回應。

最初的念頭,他只是希望能在死前見到這名令他一見鐘情的女子罷了;不料如今竟能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他應該高興了……

就算是一段沒有結局的戀情,他亦不願就此結束。

今日午後,他一如往昔,來到「泣蕪居」。

來的時候,天色陰沉沉的,飄著縴縴如絲的小雨,將古老陳舊的「泣蕪居」襯托得更為陰冷深沉。

殤月正撫著琴,蕭瑟低沉的弦音似哭泣一般。

應君衡輕輕地來到,輕輕地在簾外坐下。

見到映在簾上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殤月明白是誰來了。

知道他特意放輕動作,不願驚擾她,她也就沒有出聲,繼續彈琴。

餅了一會兒,簾外的雨聲漸漸滂沱得足以掩蓋過她輕靈流泄的琴音。

應君衡一直都不曾開口,只是靜靜地坐著凝神傾听,似乎對雨聲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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