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柳無憂’也不是你的真名嘍?」
「柳是阿婆的姓,無憂嘛……是我自己取的。」
「期許自己活得無憂無慮?」
柳無憂笑了笑。「尤秘書沒有跟你提過嗎?我有一個很善待自己的腦袋,只會記得別人對我的好。例如昨天你才罵過我,我依稀記得你很不高興,可為了什麼生氣、你罵過我什麼,我就記不得了。不是我刻意要去忘記,而是自然而然就記不得。」
「記不得?」
「嗯,也許是我潛意識里希望自己開心吧,每天都是愉快的,沒有什麼傷心煩惱!在我的回憶里,每個人都是好人。」她笑著解說。「其實,不只是不愉快的記憶是這樣,就算是愉快的也是這樣,我會很快的就忘了。
「我好像只會記往最近的人事物,然後把不久前,或更久前的事給忘了。就算記得,也很瑣碎。至于我車禍然後被送到阿婆家,那算是我僅有的‘身世來歷’,我用本子記住,常復習,所以忘不了。」
靶覺上她像是個輕飄飄、沒什麼重量的人物,當別人努力的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足跡時,她卻是輕輕踩過,很快的就什麼也沒留下。
「前不久我看了一部外國影集,有個女孩每天一醒來就會把深愛的男人忘了,因此那個男的每天都要想盡辦法讓女友重新愛上他。我常在想,會忘了不愉快的事,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恩寵,每天一醒來都是燦爛亮麗的一天,多好!」
這是一種選擇性記憶吧?這家伙在車禍前到底遭遇了什麼痛苦傷心的事?他挑她的語病,「你不是說只記得最近的事?前不久看的影集,你還記得?」
「是該記不得,可是每天看每天看就記住了。就像記歷史地理嘛,只看一次,隔天考完就忘,第二次復習,可能可以記個五天、十天,每天復習到倒背如流,也許可以記一輩子。我已經一段時日沒再看那部片子了,可還記得喲!
「對于我覺得很重要的人事物,我常會這樣復習。我有一本本子,常常會隨時寫下一些東西,每天一睜開眼就看,這樣就不容易忘記。當然對于應該要忘了的人事物,我也會把本子里的那一頁撕掉。」
「例如?什麼是你會撕掉的?」
「不再需要幫佣的雇主。」
「感覺上像貨銀兩訖,一拍兩散。」
柳無憂有些緊張,忙著解釋,「不是這樣的……不這樣,有時我會忘了被解雇的事,還傻傻的跑去要上工,這樣會造成人家的困擾。」
對于別人再正常不過的事,她必須常常復習才會記得嗎?是這樣嗎?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一那個……」
「有什麼話就直說。」
「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這樣……我還可以在這里工作嗎?」
用一個幽靈人口當女佣?說真的,這對他來說還真是道難題!靶覺上像雇用了非法勞工,既不安全又容易招惹麻煩。
柳無憂看他遲遲沒有回答,不禁失望。「那個……沒關系,不要為難,我等一下把陽台的泥巴清一清就走。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
「……嗯。」不要有婦人之仁。他一向不喜歡麻煩,來歷不明的人本身就是個麻煩。
她站了起來,重新戴上手套又回陽台上去工作。
待她清理好再度回到客廳,盛穎熙已經出門,桌上放了她今天的薪資。
她才工作不到半天,他給多了。柳無憂只拿了自己該得的部份,其余還是留在桌子上。
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筆記本,翻到最近常涂鴉的那一頁,看著上頭寫的東西,她不禁嘆口氣,把它撕了下來。本想要揉掉扔進垃圾桶,可她想,這位盛先生脾氣是大了些,卻是個下佔人便宜的好人!是不是該寫些什麼呢?
將撕下的筆記紙翻到背面,她拿出筆寫下——
盛先生︰
錢給多了,我拿走我該得的,剩下的奉還。
昨天做的土司冰箱還有。明旱若要食用,請噴水後以全火一百入十度烤八至十分鐘。
謝謝你這段時日的照顧,我很感激。
——無憂
兩個多小時之後,盛穎熙返家,他早知道柳無憂應該不會在了,可門一開啟發現她已離開,心頭還是莫名的悶。
拿起桌上的字條一看。「又是她那套‘無功不受祿’的哲學嗎?」
將紙要揉進垃圾桶時,發現字條後頭似乎還有字,他翻過來一看——
盛穎熙先生。三十三歲。
住址︰
早上六點報到,七點半要吃到早餐。有潔癖,打掃好浴室,一定要把馬桶蓋掀起,每個水龍頭都不許留下水漬……
不喝咖啡,非常的不喜歡,已經到了把它當農藥的地步,煮咖啡給他喝=叫他喝農藥!
喜歡吃三明治,不挑食,沒有特別不喜歡吃的東西。荷包蛋吃蛋黃不熟……
我很喜歡工作的環境喲!為什麼?感覺上好像很熟悉,東西放哪里不必找就知道,我甚至不必記下來就不會忘,真神奇!
星期三的新發現︰盛先生笑起來右邊嘴角有個梨渦,真好看!只可惜他不愛笑。
家中有三十棵梔子花苗,明天問盛先生可不可以把它們種在陽台……
盛穎熙想起了柳無憂早些時候說的話——
我有一本本子,常常會隨時寫下一些東西,每天一睜開眼就看,這樣就不容易忘記。當然對于應該要忘了的人事物,我也會把本子里的那一頁撕掉。
必于他、關于這里的一頁被撕下,很快的,她也會把他和這里的一切忘了吧!
一個沒有任何證件的家伙,不但找工作困難,也常會被欺負吧?辭掉那少根筋的女人……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第3章(1)
夏公館。
原本在床上半倚著枕頭翻閱著醫學專刊的夏遴君,接到盛穎熙的電話,順手將專刊闔上。
「……有,我有空。是嗎?那半個小時後見。」結束通話後,裹著合身手工西褲的長腿從床上跨了下來,踩在厚毛地氈上。
對著鏡子將敞開的襯衫扣子扣好,隨意穿上外套。鏡子中的男人長相斯文有型,是讓人能在第一眼留下好印象的人。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只要被他一凝視,少有女人不臉紅心跳的。
夏遴君十分高姚,一身簡潔的手工西服,將原本瘦高的身材襯得更加修長。
又端詳了一下儀容,大致上沒問題後,拿起車鑰匙就下樓。
夏母原本看著珠寶目錄,丈夫的壽辰快到了,她正在找一款可以搭新做旗袍的翡翠項鏈,一抬起頭正好看見兒子下樓。「遴君,過來一下。」
「媽,我有點事。」
瞧兒子拿著車鑰匙似乎打算出門的樣子。「林嫂,給少爺準備一杯咖啡。」
「不用了,林媽。我馬上要出門了。」
「過來一下。」
看著桌上放了幾張相片,夏遴君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我半小時後和穎熙有約,許久不見了,我不想遲到。」
夏母橫他一眼,明顯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抗拒,八成也知道她叫住他是為了什麼事了,干脆直接切入主題。
「這幾位小姐都是相貌出眾的大家閨秀,你爸爸突然倒下後,你學有專精,不打算接手夏氏,反正還有你弟弟擇彥,我也正努力說服你爸爸。可……婚事不能再拖了!」兒子是個出色的整形醫生,他一向有自己的計劃,但偏偏他老爸就是看不開。
「我還不打算結婚。」
「你三十二了,現在不打算,到什麼時候才打算?」夏母有些生氣的看著他。
「海菲走了一年多了,她不會喜歡看你這樣的!」楊海菲是兒子醫學院的學妹,兩人交往了兩年,是個善解人意又溫柔的女孩,可惜一場車禍,如今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