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俠的回答,倒是不問可知。」赫沙刑笑道。
「真的?」凝兒有些意外。「我這麼好讀?」
「不是好讀,而是正直。」仇映宮說。「既已認定王道,你一定會選你認為最正當的路走。」
「結果酋王竟然笑了,還開玩笑說他很惋惜自己當的是王,不是我的臣。」
其他三人相視微笑,仇映宮說︰「少俠以為這是玩笑?」
「那當然!」凝兒瞪大了眼。
仇映宮掩嘴笑。「酋王還說了什麼?」
「問我在下山之前,還有沒有想做的事,于是我得到了他的御令特許。」
「是什麼?」赫沙刑期待地問。
凝兒臉色沉靜下來。「酋王特許我可以和諸位完成真正的四人決。」
三人反應不一,仇映宮張著美口,赫沙刑縮了縮高大的肩,一臉為難,曲唯則是變了臉色。
「我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提議,但我要請諸位先听我說完再決定。」
凝兒環視三人。「諸位似乎已經達成共識,要推玉魯為酋王,決定已下,不再反悔?」
三人肯定頷首。
「那麼,在我正式接受之前,這是一個請求,而非一個命令。這也是我給我自己、以及我們四人的試驗。」
「少俠想分出四人的高下?」仇映宮蹙眉。
「不。」凝兒揚聲道︰「我想先請問三位,我們四人,是不是朋友?」
「是。」只有赫沙刑回答。
凝兒微笑。「如諸位所見,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吧?好公子心無旁騖,除了對王的忠心,你推心置月復,毫無疑問能視我們每一個人為朋友。」
她轉向其他二人。「然而人的關系可以是多麼地復雜……兩位大俠之間,及與我之間,我不確定是否能夠理得清楚。我對人之常情認識不夠,但練武之人,是以武術之心來修身、識人、處世。我離家以後發現了一件事——我可以與人從交手中交心,從切磋武藝中彼此觀察學習。我想要知道的許多事,一定可以從四人決中找到答案!我相信,三位彼此之間,也是如此。」
赫沙刑開口了︰「一旦交手,必有危險,少俠是酋王之身,又是我們最為珍視的朋友……」
「好公子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就是我要四人決的第二個原因。」
她環視眾人。「四人決一開打,諸位會怎麼做?擇守不攻?全心放在守護我上頭?我想,整場四人決,會變成我一個人的獨腳戲吧?」
「我離開王宮之前,酋王問我上山後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我說,是他的‘四推’。我知道自己心中的王道是怎樣的了……我要的不是一人獨裁、三人輔佐,而是四人合治。」
她說得斬釘截鐵,眾人听得驚住了。
「四人合治……但這不合襄翼國法。」赫沙刑說。
「我要改的法,豈只是女子不武而已?」凝兒堅定答道。「當然,改法程序繁復,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但只要諸位同意,那麼我就可以先得實,後正名。我希望在登位之後,凡事四人合議,一致同意後,由我來頒布。如此合我們四人之力,我相信事無不成,業無不立。」
「所以你要四人決,是要我們模索出四人合戰之道?」仇映宮深思道。
凝兒點頭。「將來我們各持己見、互不退讓時,如何是好?或者諸位為保護我、反而阻攔我做應做的事,我又如何是好?如果我們現在連四人決都不敢打、不願打,將來百戰千役,又該怎麼去打?」
眾人皆沉默了,三個男人心中的掙扎,許久才有了結果。
赫、仇兩人嚴肅地點頭,只有曲唯仍未表態。
她轉向曲唯,從方才到現在,他眼光晦暗,幾乎毫無反應,有如一座石像。
「曲唯兄,我能夠下山,是你放我走的,我好生感動,因為我知道,曲唯兄有多麼勉強……」她眼光柔和下來。「我若成王了,曲唯兄會很累吧?我不希望這樣。我希望,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相對的、平等的。」
她仰望那雙黑得讓人心疼的雙眸,心中是灼燙的,因為深深感應到了他的疼痛。
「曲唯兄,無論如何危險,你讓我走了,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現在我要求的,是你相信你自己。」她兩手執起他的右手,修長的手指上是粗繭,還有一名武學高手特有的硬骨。「即便使出全力,你不會傷我一分,因為身心合一,是不分家的,曲唯兄曾經這樣告訴過我。所以……曲唯兄能相信嗎?」
第10章(2)
曲唯眼中有激烈的風暴,但在她清澈透明的眼光下,那份風暴漸漸平息了——
她的話語,是她第一次表白了她的心,第一次告訴他,她的確懂他了;他的信任,已經愈合了任何的欺騙……她在告訴他,他們的將來,會是什麼樣的可能。
他的眼閃著不曾有過的晶亮,長長的眼睫輕輕垂下,大手翻轉,輕柔地檢視她繃帶已除的手掌,手指撫過開始褪淡的疤痕。
「我答應小凝了。」曲唯終于嘎啞地開口︰「因為我相信小凝……更勝于相信我自己。」
她淚水盈眶,只能點點頭。
放開手後,看了眾人一眼,凝兒深吸口氣拔出腰間小劍。「我可有大家的承諾,全力以赴?」
仇映宮嚴肅地點頭。「既已決定要四人決,我們不會辜負少俠的用心。」他解下腰間的白色長帶,上頭綴滿碎玉。
凝兒吃了一驚。「我一直以為美公子的兵器是那從不離手的白羽扇。」
仇映宮勾唇一笑,拍拍胸前衣下。「那是裝飾品,仇某詭計多端,怎會讓人模透兵器是什麼?」
赫沙刑看向仍文風不動的曲唯。「曲大俠也不用兵器。」
曲唯看到凝兒微笑,眯起眼楮。
「曲唯兄難道不知道,我遇人一定先看兵器?」她輕笑。「初識那夜,曲唯兄的手很少伸出長袖之下,我好奇得很啦!」她伸伸舌頭。「後來在地洞中曲唯兄硬要攙扶我,我就偷偷模到了。」
曲唯嘆口氣,神情倒是漾著柔意,袖口翻開,腕間正是綁著一把微彎精刀;他一按,刀身即彈出,可使可藏,隨心所欲。
「藏鋒果然是閣下的風格。」仇映宮仍忍不住調侃,而曲唯是照例不予理會。
「兩位大俠可介意先開始?」凝兒有禮地說,瞟了曲唯一眼。「我給了一個承諾,不能毀約。」
「那有什麼問題!」仇映宮躍躍欲試。「赫兄,仇某失禮了!」
仇映宮手輕一抖動,長帶如風卷出,一個「無意苦爭春」左晃右繞,下似往赫沙刑而去,然而無形內力牽引,一圈便來到赫的頸邊。
赫沙刑矮身輕彎,左手空拳帶動氣流,竟吸收了牽引長帶的內力,使得長帶在空中一滯,接著右手忽地實拳,將長帶尾端打回仇映宮。
拳力與帶上碎玉互擊,發出鈴鼓般好听聲響,仇映宮雪白的身形極快,已再出一記「只有香如故」,長帶卷回時,人也晃至赫沙刑身後,赫被人與帶雙包圍,想要連出兩拳化解己難,然而他不疾不徐,轉身面對仇映宮,手刃劈向仇映宮持帶的手,仇手肘外拐避開,然長帶亦受牽動,錯過了赫的背後。
此時赫沙刑有機會追擊仇映宮的長帶,然而他又是一個空拳,讓仇映宮重新布局,他自己則有機會評估長帶的重量長短。一待仇映宮收帶,赫沙刑雙掌齊發,正對長帶施力的中心,一時內力四布,封鎖住長帶可能攻出的戰域——
「曲唯兄,我知道好公子為什麼拳術中含有空拳了。」凝兒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