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頭兒?」追到大街的盡頭追丟了人,底下的捕快請示陳江快。「要不要跟百姓們打听有沒有瞧見月光的蹤影?」
「不必,問了也是白問,只會浪費口舌。」陳江快要手下們別妄想百姓會幫他們,還是靠自己比較實際。
「是,頭兒。」底下的捕快答道。「可前面就是海家,咱們還要繼續追過去嗎?」
海家的老爺海萬行是杭州有名的大善人,在地方上素有名聲、得人敬重,就這樣貿然闖進海府,恐怕會引起非議。
「那也得搜,走!」陳江快當然也忌諱海萬行的名聲,但是他更怕杭州知府吳得興。要知道,吳得興背後可是聚集了數十位,甚至數百位杭州當地有力人士,這些大戶人家哪個人的府宅沒被「月光」踏過一回?有些人甚至連續遭竊,難怪他們要發火。
海萬行雖然也算得上是杭州的有力人士,但他卻不喜歡與官府交往,而是把時間和金錢放在照顧杭州百姓上,此舉雖然贏得杭州百姓的敬重,官府相對少了些顧慮,對待海萬行自然也不會像對待其他金主那樣綁手綁腳。
陳江快毫無疑問也是官商勾結下的既得利益者,吳得興若吃肉,陳江快少說也有碗湯喝。
以這回謊報朝廷稻米欠收為例,如果沒有他在下面奔波,四處找替死鬼頂罪,吳得興哪能這麼輕易過關,輕輕松松暗中攢下五十萬兩銀子。
當然,陳江快也拿了不少好處,足足分了一萬兩。然而比起吳得興的五十萬兩,仍是小巫見大巫,陳江快只要一想起他比吳得興足足少拿了四十九萬兩銀子,就嘔到不行,幾乎沒有力氣捉賊。
「是月光,快抓住他!」只不過陳江快心里再不痛快,仍是不敢違抗吳得興的命令,只得盡全力捉拿夜賊。
一輪明月高掛夜空,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屋頂上跳躍,仿佛廣寒宮里住著的兔子,又有如嫦娥奔月,動作靈活輕巧。
于是晚歸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仰頭看月下的人影,不時發出驚呼聲。
「讓開,別擋路!」眼看著快要追上月光,陳江快見人就推倒,見石頭就踹開,發誓這回非逮到「月光」不可,否則他無法向吳得興交差。
外號叫「月光」的夜賊,果然消失在大街的盡頭,一晃眼失去蹤影。
「可惡,又追丟了!」陳江快一行人在路口停下腳步,就如他所猜測,「月光」果真到這地方就不見人,讓人不得不懷疑他跟海萬行是否有什麼關系。
「頭兒,要叫門嗎?」手下問陳江快,陳江快猶豫了一會兒,注意到還有另一間宅子和海家對門而立,規模似乎不小。
「趙山,這棟宅子有人住嗎?」陳江快同時注意到宅子里頭一片黑暗,連盞燈都沒有,恐怕是廢屋。
「回頭兒,這宅子本來歸一戶姓李的人家所有,不過幾年前搬走了,現在正空著呢!」名叫趙山的捕快回道,他同時是陳江快最信任的手下,專門幫他打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兩人可說是狼狽為奸,心眼兒一個比一個壞。
「沒賣也沒租?」陳江快聞言愣住。
「沒賣也沒租。」趙山點頭。「不但如此,听說李家還雇人專門打掃庭院、整理屋子,多少年來從沒間斷過。」
「這就怪了。」陳江快沉吟。「按理說這麼大一棟宅子值不少錢,什麼都不做就只是放著,有些不合常理。」
「听說李老爺在還沒搬離杭州之前,便和海萬行交好,兩家往來密切,不分彼此,頭兒你不妨深入想,就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趙山對于地方人士的往來情形比陳江快清楚,自然沒有陳江快的疑慮。
海萬行是杭州最大的布商,同時兼營珍珠買賣。他不但在廉州府雇用眾多珠民幫他采珠,在太湖一帶也養了不少珠蚌,海水珠和淡水珠通吃,甚至連唯一的掌上明珠都取名為「珍珠」,足見珍珠事業在海萬行心中的份量。
「……也對,如果是和海萬行交好,那就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敝。」陳江快想了一下點點頭,贊成趙山的說法。
眾所皆知海萬行在杭州也算數一數二的富商,如果他有意,大可攀附在吳得興的權勢之下,藉此賺取包多錢財。
然而海萬行卻未這麼做,海萬行非但不願攀炎附勢,反而選擇將部分財產都拿來幫助窮人,這位已搬走的李老爺過去既與海萬行過從甚密,想必性子也差不多,會將宅院閑置也就不稀奇。
「頭兒,如果你不放心,咱們闖進去搜他一搜,你看如何?」趙山見陳江快似乎還有疑慮,遂建議。
「沒主的宅子有什麼好搜的?」陳江快呸道。「就算搜到也撈不到油水,只會浪費力氣。」
「頭兒說得是。」確實如此。「那麼……」
趙山及陳江快的頭不約而同轉向海家大門,心里盤算月光最好在里面,萬一被他們逮著海萬行窩藏犯人的證據,他們可要大發了……
第1章(2)
「好險,差點兒被追上。」海珍珠拉掉蒙面的黑色頭套,大大的吸了一口氣--還是茉莉花的味道最棒,清清淡淡的,卻透露出一股迷人的芳香,沁入脾肺,煞是好聞。
砰砰砰!
「開門!」
不遠處傳出吵鬧的喧嘩聲,海珍珠猜那八成是府衙的官差們在敲門,而且還是敲她家的門,只不過很抱歉,他們敲錯門了,她「還」沒回家,想逮她下回請早,謝謝。
沒錯,月光就是海珍珠,海珍珠就是月光。
她沒回海宅,而是到對門的李家避風頭,等待時機回家。
坐在漆黑的花園中,海珍珠只能憑藉明亮的月光辨識花園的一草一木,然而就算今天晚上烏雲密布,沒有半點兒光線,海珍珠依然可以說得出哪個地方種了哪些花、四邊的角落各放了幾株盆栽,她甚至連鋪在庭院的鵝卵石有幾顆都數得出來,只因為打從她有記憶開始,就在這座小花園混,熟稔的程度,都快贏過自個兒的閨房,可見她走動得有多頻繁。
「官爺,這麼晚了,您有何急事……」
雖然模糊,但海珍珠仍然可以听得出是總管的聲音,他出來應門了。
對不起,華叔,又要麻煩您了。
海珍珠朝著海宅的方向吐吐舌頭,在心里跟總管賠不是,每回她調皮闖禍,總得勞煩他出面收拾,真個是非常辛苦。
自海家傳出的吵鬧聲及腳步聲,提醒海珍珠她若挑這個時候回去,才真的會給家里帶來災難,她若真的不想為難管家,最好緩緩。
也好,本來她就不想這麼早上床睡覺,難得今晚的月光如此耀眼,她就好好欣賞月色好了。
縱身躍上屋頂,海珍珠坐在青瓦上仰望天上明月,十五夜的月亮是如此碩大,有如銀盤照映天地萬物,卻也讓她的身影顯得更加孤獨憂傷。
她右手撐在膝蓋上,俯看下方的小花園,雖然黑暗中只能大約看得到輪廓,但在她的眼底,浮現出來的不是黯影,而是活生生鮮明宛如昨日的情景。
她和面團一起在花園里奔跑,和面團一起開心地拔草,和面團一起站在池塘邊喂魚……
昔日種種快樂情景,有如畫卷一幕幕的展開,讓海珍珠不斷回味。當時她和面團多天真無邪啊!不知人間險惡,日子過得有多好,哪像現在的世道?
唉!
收起笑容,站起來眺望海府。海珍珠只看見一群官兵忙進又忙出,想抓海家的把柄,偏偏又搜不到人,個個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