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天,他寸步不離,衣不解帶。
等待,像把鈍刀狠狠地砍殺,卻不給個痛快,仿佛要將他凌遲到瘋狂,讓他抱著希望,逐漸墜落,仿佛告訴他,再不放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大爺,你已經兩天未闔眼了。到錦榻上休息吧,少夫人要是醒了,我會馬上叫醒你。」小彌啞聲道。
愛里禍事接二連三,她惶惶不安極了。
「不……」他搖頭拒絕,「我要等她醒來。」
就算要送她走,他也要好好再跟她聊過,至少讓他騙騙她,別讓她太驚慌,別讓她一醒來就看不到他。
「可是……」
小彌正要再說什麼,瞥見練凡的眼睫動了動,喜出望外地低喊,「少夫人?」
玉衡之立刻坐直身,輕撫著妻子瘦削的頰。「練凡,醒醒。」
她艱難地動動眼皮,虛弱地張開眼,瞧見他雙眼布滿血絲一臉憔悴,忍不住啟口問︰「過了幾天了?」
總是如此的,以前她每回沉睡醒來,爸媽總是憔悴得讓她心疼。
「兩天。」他輕勾笑,「想不想喝點水?」
「嗯。」
他輕柔地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胸口上,小彌已經俐落地倒來一杯水,他慢慢地喂著她。
那茶水潤了她喉間的干澀,教她感覺舒服許多。「對了,年爺……」她記得自己昏厥之前,看見了年盛中。
「都沒事了。」
「喔。」她乖巧的應了聲,听著他沉而勻的心跳聲。他不多說,她也不多問,只要大伙沒事就好。「不過,我夢到二娘……」
聞聲,玉衡之喉口一陣酸澀。「是嗎?」
「好怪……二娘像是要去旅行,問我要不要一道去,我問她要去哪,她沒告訴我……」她疲憊地閉上眼。
玉衡之心間顫了下。
而小彌早已別過頭,不敢讓她看到她的淚眼。
「……過幾天,等你身子好些,我正打算帶大伙到聚祿城走走。」
「真的?」練凡抬眸瞅著他,卻瞧見他下巴初生的胡髭。「嗯,我一定趕緊養好自己的身體,我們一起去走走。」
「嗯。」他喉頭抽顫,淚水盈在眸底。
「爺兒……我沒事。」她試圖安慰他。
「當然。」
「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
她驀地勾笑,「那就好……」
玉衡之笑著,卻無比淒惻。
好什麼?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她還可以毫無怨懟?
「爺兒……」
「嗯?」
「我有點餓呢。」她笑得靦靦。
「真的?」他詫異極了,忙道︰「小彌。」
「大爺,我馬上去準備。」她笑顏逐開地應著。
「你今天沒說我是饞鬼。」練凡摩挲著他的頰。
「……你這個小饞鬼。」
「爺兒?」手上突覺一陣濕意,她想要抬眼,卻被他壓住。
玉衡之親吻著她的發頂,想緊緊擁抱著她,然而光是想擁住她,就讓他恐懼不已。
他怕靠她太近,又會害了她。
恐懼如附骨之蛆,幾乎教他喘不過氣。
「爺兒,我會多吃一點,我會乖乖吃藥,我一定會沒事的。」練凡喃著,強撐著萬斤般的眼皮。
她不餓,她很疲累,可是她必須吃,不然她沒有體力對抗病魔。
她必須要好,一定要好……否則,她怎麼對得起他頰上的那抹濕意。
練凡難得地吃了大半碗粥,也忍著反胃,把湯藥給喝得一干二淨,小彌因此開心不已,看在玉衡之眸底,卻是無比沉重。
待在練凡身旁,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留下三個丫鬟和徐知恩後,他才回到自個兒的寢房,吩咐了徐記恩去將玉巽之找來。
他坐在案前,看著早已攤開,卻尚未寫下只字片語的紙面。
硯台里的墨水早已干涸,他注視良久,才添了些水,重新磨墨。
拿起筆,蘸了墨,欲下筆,卻又頓住。
他該寫,立刻她寫,絲毫不能延遲,可是……手握得死緊,顫得厲害,下不了筆。
瞪著筆,胸口翻騰,一陣陣腥甜直逼喉口,他攢緊眉硬咽下。
「大哥。」
玉衡之一頓,沒抬眼,只是繼續瞪著依舊空白的紙面,然後用力起閉了閉眼,飛快地運筆,一氣呵成地寫完,交到弟弟的手中。
玉巽之一身素白喪服,瞪著他遞來的休書。
「大哥,你……」
「明日挑個吉時,將二娘葬于祖墳,然後……」他緊握著筆,狀似失神地說︰「最遲三天內,你帶著練凡往南走……要是聚祿城不夠遠,再往入烽城,要是還不夠遠……你就帶她去豐清城。」
「大哥……」
「對了,記住到聚祿城時要多停留一日,因為我已經要知恩派人知會那邊的下人,將別院布置成喜房,到時候你就……」他長睫垂斂,頓住話語。
玉巽之沒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對她……」話到一半,像是梗在喉口,怎麼也吐不出口。
「大哥,也許我們可以再想其他……」
「沒有辦法!」他突然吼著,把手中的筆硬生生折斷。「如果還有辦法,我又何必休妻?如果還有辦法,我又怎會要你娶她!」
如果還有辦法,他又怎會舍得讓她離開?
「大哥,那麼,你是真的要迎娶緣?」
玉衡之笑得冷獰。「她不是一心想要嫁給我?既然如此,就讓她嫁進玉府,沒有媒聘、沒有拜堂,我要她當一輩子的活寡婦。」
反正,他剛好需要一名妻子,她就是個現成的人選。
「大哥……」
「你要善待練凡,要是她身子好轉,記得捎點消息給我,讓我安心。」
他攢起眉,「大哥,我當然會善待她,但我和她不會拜堂,也沒有媒聘……更不會有夫妻之實,她不也是個活寡婦?還是,你要我……」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玉衡之笑得慘澹。
玉巽之不禁長嘆一口氣。
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
半夢半醒間,練凡听到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由得張開眼。
只見小彌正在收拾她衣櫃里的衣裳。
「小彌,咱們要去旅行了嗎?」
她被嚇得狠狠震了下,吸了口氣,才緩緩走到床邊。「少夫人,你醒了,餓不餓、渴不渴?」
她有些心虛,意外少夫人竟在這時醒來,畢竟現在才晌午過後,這些日子,少夫人總是睡到晚膳時間才醒,而爺兒們原是算趁著天黑之前,趕緊起程,前往聚祿城。
「小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練凡笑問。
「喔,是呀,大爺說要去聚祿城走走,所以我正在收拾少夫人的衣裳。」小彌又走回衣櫃前收拾,背對著她問︰「除了衣裳外,不知道少夫人想帶什麼?」
「啊……我的日記。」她指著擺在梳妝台上的簿子。
「這本?」小彌走到梳妝台前,替她把日記取來。「少夫人,這到底是在寫什麼?為什麼叫做日記?」
她曾經翻過,可是因為不識字,翻了也沒用,不過教她意外的是,少夫人不但識字而且還會寫字。
「日記就是用來記錄生活的點滴……」她接過日記。「小彌,扶我起來。」
「少夫人要不要用膳,我去準備?」
「嗯,好啊。」
「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小彌喜出望外地說,立刻起身,仔細地闔上門板才離去。
練凡倚在床柱上,翻看著日記,卻听到外頭有雜遝腳步聲經過,她不解地皺起眉,試著下床。
有些難過,不過比前兩天的狀況好多了,應該是衛大夫的藥奏效了吧。
她朝門口的方向走,打開了門,意外瞥見一抹紅從玲瓏閣外的拱門經過,不禁一愣。
會從玲瓏閣前經過的,通常都是要去翠嗚水榭主屋的。
而那抹紅很像是……驀地,她瞧見另一抹紅從拱門外走過,頓住,兩人四目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