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不能說,假話說不出口,他只能蹙緊濃眉,顧左右而言他,「要是這兩天你身子比較好的話,我帶你到外頭走走吧,聚祿城很熱鬧,你一定會喜歡。」
這話是隨口說說,因為她的氣色不太好,怕連要下床走路都有困難,可是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到處走走。
「有在賣餅嗎?」
玉巽之看著她,良久才道︰「當然有。」
「可以買兩個給爺兒嗎?」在北場時,她一直想要買餅,可是總失之交臂。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可她就是覺得遺憾極了。
「好。」他不舍地說︰「大哥一定會很開心。」
練凡聞言,不禁笑落了淚了。「不,別跟他說是我的主意,不然,他一定不肯要……」
「練凡……」
「他真的不要我了?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想起他的無情和決絕,想起他拔下她送的束環,他摔碎的不是束環,而是她的心……
「你別激動。」瞧她臉色突然蒼白起來,就連呼吸都亂了,玉巽之趕忙輕拍著她的背。「別再想了,沒事的、沒事的。」
「我怎會沒事?怎會沒事……」她喘不過氣,像是被人掐住喉頭,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從胸口深處爆開,伴隨著一抹腥甜,直沖喉頭。「他連讓我說一聲再見都不肯……」
他不見她,趁她昏迷就將她送出府……斷得一干二淨,傷足了她的心。
「少夫人!」小彌驚呼,掏出手巾抹去她不斷溢出的鮮血。
玉巽之見狀,大吼,「知恩,把衛大夫找來。」
門外的徐知恩立刻狂奔而去。
「少夫人,你別這樣……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小彌忍不住抱著她哭泣。
練凡無力地閉上眼。她不是故意要想,而是失去他,痛楚就烙在心底,張眼閉眼都痛,痛到無法忘。
她不懂,他為何說不要就不要……
「少夫人!」
最後響在耳際的是彌的呼喚,黑暗再次襲來。
意識似醒不醒,耳邊是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還有他們壓低聲音的低語,小彌的哭泣,還有誰的嘆息……就是沒有她最想听到的聲音。
爺兒……為什麼不要她?
她想知道答案,就算他們真的要別離,她也要跟他說一聲再見。
再不舍、再不願意,如果他真要她走,她還是會走。
「也不知道這法子到底有沒有效?先前覺得她穩定許多,但一激動,病情又加劇了……這此消彼長,到底是怎麼樣的命盤糾纏。」
「看來等她狀況穩定一點,繼續趕往入烽城好了。」
「就這麼著吧,我會再弄幾帖藥,先穩住她的心脈,看往南走後,會不會讓她的病情穩定一點。」
「就這麼決定吧。」
那是二爺和衛大夫的交談聲,掀了掀眼皮,她艱難地張開眼,看見兩人一道離開的背影。
小彌關上房門,一回頭就見她看著自己,喜出望外地走到床邊。「少夫人,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剛剛衛大夫對你施了銀針,說會讓你舒服一些、好睡一點。」
練凡面無表情地看她,開口便問︰「為什麼還要往南走?」
小彌怔住,沒料到她昏厥時,還是听到他們的對談。「嗯……二爺想說南方的氣候好,適合你養病。」
「什麼是此消彼長?」
小彌腦袋一片空白,答不出話。
「在北場時,我依稀听秀緣說過……這和他們要把我往南送,到底有什麼關系?」練凡伸手,緊抓著她。
小彌一臉猶豫。爺兒們交代過了,這件事必須瞞著少夫人,就怕她反而不肯走了,會辜負了大爺演的一場戲……
「不說也沒關系,可是……小彌,你帶我走,我求你……我想回碎陽城,我想要問個清楚,我要听他親口告訴我,為什麼不要我?」她使盡氣力緊抓著她。
「少夫人,我怎麼帶你走?你現在的身體就連要下榻都很困難,要怎麼走?」
「你不帶我走……我自己走。」練凡放開她,雙肘撐著床板,用力地爬起身。
「少夫人,你別這樣子。」小彌跪在床邊求她。「少夫人,如果你的身體有好轉,我就帶你走好不好……你別為難自己。」
「我沒有為難自己,我知道我可以。」她氣若游絲地靠在床柱上,雙腳踏上鋪上軟毯的地面。
「少夫人,你現在要是回去,那就是自找死路。」小彌拽著她的手,淚眼婆娑地哀求。
「什麼意思?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要二爺送我回去,他要是不肯……誰也不能勉強我往哪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此消彼長,指的是你和大爺的命盤互補,你嫁入玉府等同承接了大爺的病體……大爺知道之後,想法子找來當初算出你和他命盤互補的術士,那人說除非大爺休了你,另娶他人,也將你改嫁,這事或許能解套……少夫人,大爺不是不要你,他是不能要……」
這秘密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她胸口上,每當少夫人問上一回,她的心就被磨出一回血。
練凡怔怔地看著她。「……真的?他不是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彌不願意騙你,可是為了你的身體……我只好瞞你。」小彌抓著她的手,央求著,「少夫人,別辜負爺兒們的一片苦心,大伙都是為了你好……」
練凡面無表情,好一會,長睫才顫了顫,干啞啟口道︰「小彌……我不會死的。」
「少夫人?」
「因為我不是真正的練凡。」
小彌瞠目,面有疑惑想再問,便見她乏力地閉上眼說︰「小彌,我來自于另一個世界,我在那個世界死去了,是主領著我魂魄來到這里……我並不是正牌的練凡,我叫紀如穎。」
「少夫人?」
她虛弱地張開眼,勉強地勾起笑,「在北場時,練家父子上前認人,可我卻不識得他們……那是因為我不是練凡,自然不認識練凡的父兄。」
小彌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想起練家父子說過,少夫人過門前生了病,還是兄長抱上轎的……如果說,真正的少夫人在那時已經死去,那麼……她听人過借尸還魂,難道真的有這種事?
「小彌,我不會有事的,你帶我回碎陽城,好不好?」
小彌陷入兩難,後悔自己把話說破,可她又不願意見她獨自煎熬,深陷死胡同里。
「離開他……我才真的會活不了。」曾幾何時,他在她的心里如此重要,一旦將他剔除,就等于抹殺了自己。
「不然,我們跟二爺說吧,他要是答應了……」
「不,二爺不會答應,你別說。」
「可是……」
「小彌,算我求你,帶我回去……我想回去……」
看著她淚水一串串地滑落,小彌咬了咬牙。「好。」
小彌找了說詞,請大伙在聚祿城多待一日,當天晚上,她要了晚膳和熬好湯藥後,便一如往常地守在主子身邊,直到深夜——「少夫人,我們走。」
碎陽城,玉府。
「我希望她可以健康如昔。
撲通一聲。
「我希望她永遠沒有病痛纏身。」
又是撲通一聲。
「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回到我身邊……」
手中的銅板尚未往後拋出,遠遠的听到凌亂的腳步聲,玉衡之抬眼望去,驚見是弟弟風塵僕僕的出現在小徑上。
他站起身,連咳數聲,管不了胸口的悶痛,急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大嫂不見了。」玉巽之難掩愧疚。「小彌帶著她走了。」
玉衡之手中緊握的銅板鏗鏘落地。
小彌帶著練凡出了聚祿城後,沿著燕固山的山道走,預計用兩天的時間走到往北的官道,屆時再找人幫忙回碎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