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但程思婕沒有走過來,沒有多說;不像以前,會毫不猶豫地黏著他撒嬌,不纏到他沒事,絕不罷休。
她手上提的外帶盒很精致,上面還印著信華飯店等字樣。她去大飯店的餐廳吃飯?跟誰?
想到他匆匆一見的那名溫文俊逸男士……
「妳跟誰吃飯?」是,每次來這里都得吃醋,他認了可以吧?!
「湘柔啊。我們……有點事情要聊。」程思婕的眼神閃爍了下。
「只有她?沒別人了?」郎敬予雙手抱胸,質問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擺出的正是吃醋丈夫查問美女老婆行蹤的架勢,要是知道,大概會吐血。
「本來有學長,不過……」說著,程思婕突然領悟過來。「原來是這一回事啊……你是不是跟湘柔講過話?還是遇到她?她胡說了什麼?」
「她說要介紹男人給妳認識,什麼學長的。」口氣彷佛在講毒蛇猛獸。
程思婕居然笑了,笑顏淡淡的。
「你誤會了。不過也不能怪你,我早該猜到是湘柔在搞鬼。我們跟學長認識很久了,他喜歡的人也不是我,你被湘柔騙了。」
簡短的解釋顯然沒有奏效,因為郎敬予線條剛硬的俊臉上還是滿布陰霾。
「是嗎?她為什麼要騙我?」
「大概想讓你吃醋吧,這招真的很遜。抱歉,她只是好意,請別怪她。」程思婕歉意地說著。
雖然是遜招,但見鬼的有效!他被趙大小姐設計,還乖乖跳進坑里!
「抱歉,我會跟她說清楚,以後不會再發生了。」程思婕再度溫柔致歉。「如果沒事的話,我先上樓了。」
「等一下!」郎敬予迅速握住她找鑰匙的手。「妳打算就這樣走了?」
她抬頭望他。夜色中,她的眼楮好溫柔,卻帶著一點憂傷。
「不然呢?」她反問。「我們還能怎麼樣?問題沒辦法解決,我不想繼續勉強你了……這樣,太辛苦你,我也不會快樂。」
整句話郎敬予只听見了「不想繼續」這幾個字,好像被人重重揍了一拳,還是揍在肚子上,痛徹心肺。
她為什麼在道歉呢?為什麼滿臉愧意?初見時時尚干練的粉領美女,熟悉了之後,撒起嬌來甜得像蜜的女孩,怎麼變成這樣?距離這麼遙遠?
「妳,不想繼續?」他困難地重復,幾乎不敢置信。
在一起之後,就算爭執大吵,就算再怎麼生氣,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分手。從來沒想過啊。
「你知道嗎?我還去算過命。很可笑吧?而且是兒戲一樣,抽吸管當抽簽的算法……後來我知道了,只是因為沒有把握,毫無信心,才會想要訴諸鬼神,想找一點慰藉。」她輕輕說︰「對不起,我不夠堅強,不夠成熟,也不理性。不是你想要的堅強伴侶,沒辦法為你分憂解勞、解決問題。這是我能力不夠。」
「我──」
「就像你說的,我跟你妹個性有很多相似之處。小芬是你妹妹,血緣關系斬不斷,但你又為什麼必須忍受一個毫無關系的人如我呢?」她聳聳肩。
兩人在明亮的門廊、路燈光下對峙。他始終不肯松手,還越抓越緊。
「妳為什麼老是在自作主張?」他壓低的嗓音非常陰沉,彷佛山雨欲來,預告著一場大風暴。「妳要追我是妳的決定,要分開也是妳一個人決定,把我當什麼?我沒有感覺或想法嗎?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見?」
她還是望著他,大眼楮閃啊閃的,明顯地在忍淚。
「那你要繼續在一起嗎?我的要求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讓你不開心,這樣也沒關系嗎?」講到後來,已經有點哽住,不過還是用力忍著,猛眨眼,不讓不爭氣的眼淚掉下來。「我應該要知難而退,不要變成甩不掉的女生、致命吸引力那樣。」
「住口!」郎敬予忍無可忍,略略提高嗓音,怒斥︰「妳到底在講什麼?!」
在他看,只是吵架;在她看,卻是要分手。男女的觀點,居然可以差這麼多!
「我……不能變成你要的那種女生。」她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幽幽地說︰「而你……我也不要逼你變成我想要的男友。我很俗氣,真的。我也會希望男友偶爾浪漫一下,給我驚喜。像突然帶著鮮花突然出現在我的門口,陪著我一起跟朋友見面,我可以好驕傲的介紹給大家認識……對不起,我真的……可不可以不要講了?」
映著燈光,有什麼閃了閃,墜落地面,柏油路面多出了小小的水痕。
心如刀割又怎樣?
「思婕……」
「真的,不要勉強。我不是你的責任,不需要忍耐。這些愚蠢的想法,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的問題而已。都是我。」她用力吸吸鼻子,把手腕從他鋼鐵般的箝制中抽出。「我真的該走了,要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的飛機……」
「要去哪里?」
「跟湘柔出國幾天,散散心。」她對他笑笑,強顏歡笑的模樣楚楚可憐,精心化的妝有點花掉,眼底下有點黑黑的,是睫毛膏。她也知道自己很狼狽,很快又低頭。「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郎敬予一個字都不想回答,他根本不想說再見,也不想保重。
「妳已經決定了?決定到此為止,就這樣算了?」他冷冷地問,忍著被揍好幾拳似的悶痛,一個字一個字,像從齒縫中磨出來那樣問︰「沒有話要說了?」
她已經開了門,卻又回頭,沉吟片刻。
然後,下定決心似地說︰「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小芬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幼稚或任性,她只是有個很強的哥哥──你,很多時候又太努力要取悅你,才會做出異想天開的事。她不是小孩了,你也不再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柱,試著听听她的想法吧。」
之前隱約覺得奇怪的地方就在這里。郎敬芬,真的不是那麼糟糕或幼稚的人,只是保護欲太強的哥哥無法放手。
但郎敬予顯然很不進入狀況,無法相信在這種時候她還講別人的事!這一瞬間,郎敬予根本連小芬是誰都不太記得了,她居然還能關心他們兄妹的感情?!
「我先上樓了。晚安。」她終于說。已經像熊貓一樣的眼楮望了他幾秒,最後的留戀之後,她關上了門。
那扇合攏的不銹鋼鐵門,模糊映出他陰沉到幾乎扭曲的臉。
他,郎敬予,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產生使用暴力的念頭。
他握著的拳只差一點點,就往面前的厚鐵門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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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灣到美國西岸的十多個小時飛行途中,程思婕的眼楮好像沒干過。她一直在哭,眼淚流了又停,停了又流,坐她旁邊的好友趙湘柔還把自己的水給她喝,免得美國還沒到,她已經先月兌水了。
「妳到底是哭夠了沒?」等到兩人抵達趙家在舊金山南灣置產的公寓時,趙湘柔終于忍不住了,嬌斥︰「我以前就講過,世界上沒有任何男人值得妳哭超過三小時,妳已經哭了好幾個三小時了。」
「不要管我,我哭完就沒事了啦。」她沖進浴室洗臉。越洋航程加上哭泣,整張臉都腫了,在鏡中看見自己,程思婕超心酸的。
好腫的臉,好腫的眼楮,好慘!
「問題是妳哭個沒完。」趙湘柔尾隨過來,靠在浴室的門框上,繼續叨念︰「我們這次是出來散心的,妳要是從頭到尾演這個苦旦戲碼,我不奉陪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