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我是誰 第5頁

然而我今天的寧靜卻被打擾了。

他走到販賣機前,買了一杯咖啡,不加糖和女乃精,倒是很適合他,這種人的人生不但苦澀而且黑不見底。

當然我是用眼角瞄他,這種人我不屑用正眼看他。

他一語不發坐到我對面的位置,我很不想大清早就看到他,但這里也不是我私人的地方,我自然沒辦法趕他,不過我走總可以吧?

可是我又不甘願離開,這里是我發現的小天堂,大清早的等候室一個人也沒有,既安靜又舒適,我為什麼要走?反正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他還不是我老大。

他身上穿著西裝,不像要進開刀房。

這樣看起來,他確實挺帥的,而且還滿年輕的。

我很仔細地將他由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我見到的外科醫師看起來都很邋遢,穿得像只青蛙,趿著十元的拖鞋到處「趴趴走」,一副屬螃蟹的德性,加上頭頂戴著綠帽,蠢不可言。

「你看夠了沒?」

他果然不是盲人,感覺得到我對他不懷好意的眼光,他的口氣有點沖,不是很冷。但是怎麼樣?眼楮長在我臉上,我高興看哪就看哪,有本事你咬我啊?

「咦喂,你很美嗎?穿西裝了不起喔,我是無聊在欣賞風景,雖然反正也是無聊的風景,還不請自來呢……不過不看白不看,看了變白看,茄!浪費我的青春歲月我還沒有怪你,你反而先對我「嗆聲」,有沒有搞錯?你真以為你帥到掉渣嗄?」

我很不屑的講,那是一種不管是誰听到都會很想扁我的內容和語氣。我看看手表,還有五分鐘上班,在上班之前我是很勇敢的,上班就變一條蟲了。

他沒說話,但眼楮死釘住我的左胸,我想不是我的胸部很大,我很了解他看我的意思,因為實習服的左胸前有繡著名字,我猜他是想知道我是誰,然後報復我對他的大大不敬。這種人的心眼肯定很小,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麼辦,大不了再將我趕出手術房,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我想我會習慣的。

不過也許他有更毒辣的手段要對付我,像他這麼陰險,心里頭究竟有哪些壞主意我可不曉得,但我也沒有向他低頭的意願,因為我只是個小護士,可以不必像intern——實習醫師,在醫院身份地位僅高于實習小護士之第二號可悲人物是也那麼在乎他,畢竟我們不是同一掛的,我只在乎手術房的學姐。

「你叫孟曉星?」

你瞧,我沒料錯吧?虧他識字,當然我的名字不難。

「你看不懂國字啊?」我站起來,準備去手術室了。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剩下不到一分鐘上班了,沒想到我在他身上虛擲了十分鐘的寶貴光陰。

「你真以為你是曉光之子?」他的口氣听起來好像有一點不屑喔,學人家,沒創意兼沒水準。年輕人不屑起來是很屌啦,但是像他這種歐吉桑還是做一些符合他身份和年齡的舉動比較好吧?孔子不是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嗎?意思是君子要很穩重,不可以有吊兒郎當的行為,茄!他又不是君子……

「我可比不上你。」我一下子溜進手術房,不想再跟他「勾勾纏」,以免他以為我對他有意思,或他對我有意思。

去!對我的名字有意見,不會去問我媽,問我干什麼?就算我是曉光之子,也是在墮落前的,因為墮落後的早就被他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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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還在模東模西的,還不快點做你的事?」

葉珣學姐又在河東獅吼了,但我就是怕她,你要笑我孬也好,誰叫她握有我實習成績的生殺大權,我可不想重修手術室,這樣的折磨,一生一次就夠了。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包布,確定沒再犯錯後,乖乖站著等待葉珣學姐下一道的懿旨。

「學妹,今天你可以再上刀喔!」是那個帥哥醫師。

他的眼楮不大,屬于細長型的單眼皮,勝在他總是笑,笑起來很有桃花的感覺。我喜歡美麗的東西,他長得秀氣斯文,很容易令人對他有好感。

「嗄?」

「昨天是開TKR(全膝關節置換手術),主治醫師怕污染,所以才要你出去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天的手術比較簡單,只是打鋼釘,你在旁邊沒問題的。」

帥哥醫師很溫柔地跟我解釋,我心里有點感動,真的,帥的人大多心地好,當然有少數例外。

于是我很快地刷手、站在手術台旁,看著intern擺好病人的手術位,做手術範圍的皮膚消毒,然後覆蓋無菌單,最後僅剩洞巾露出來的手術部位。

葉珣學姐今天心情似乎比較好,沒有對我諸多刁難。

等到主治醫師來時,我才發覺不是那個冰塊男。

他很嚴肅地劃下第一刀,劃開皮膚層、肌肉層,以拉撐器固定後就看到骨頭。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手術過程,或許病人被重重布巾覆蓋,僅露出小小的手術部位降低了切開的恐怖感,而且抽吸器不斷吸走血水,看見骨頭是雪白色,感覺滿漂亮的。

「學妹,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交給你做。」帥哥醫師笑眯眯地說。

「什麼事?」臣惶恐!

「喏!這樣。」他將病人的腿交給我抱住。

「就這樣?」這很重要嗎?

「嗯!」他點點頭。

不過是抬個腿,有什麼難的?

原本面無表情,一句閑話也不說的主治醫師刀開到一半時,興致突然來了,開始關心起我的存在。

「你是這個月新來的學生?」

「嗯!」抬腿真的滿不容易的,麻醉過的男病人,放松的肌肉抬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重,不到十分鐘,我的手就開始抖了。

「同學,我問你,這里是什麼骨?」他指著病人開刀的部位。

他怎麼會問我問題?難道他才是校長?

這個病人是脛骨骨折要做復位手術的,一早我就看過手術流程了,所以很肯定地告訴他︰「脛骨。」

「不是腓骨嗎?」

我搖頭,他像似滿意地點點頭,又指大腿,說︰「那這里面是什麼骨?」

「股骨。」我也很肯定,因為大腿只有一根骨頭。

「你說說大腿有什麼重要的肌肉?」

「骨、骨外側肌、骨內側肌。」

「還有呢?」

我想一想,其實這是一個滿簡單的問題,但是一個人在拋棄這些相關知識長達兩年後突然被問起,也變得不是很容易。不信我問你,國中就學過的,困窘的英文怎麼拼?

不必想了,embarrassment,而我現在正是embarrassment加ing。

「股……直肌吧?」有一點不肯定。

「確定嗎?」

不知道,不過我確定他是校長沒錯,但我沒那麼白目問他是誰,我知道他可以問我,我卻不一定可以問他,這方面我還算機靈。

這時,帥哥醫師有點賊地問我︰「學妹,那骨間肌在哪里?」

我相信他有點賊,因為我還沒有回答,大家就笑了。

「我不知道。」有股間肌嗎?我想叫他們去問我的解剖老師,因為他當初給我的,我已經全部還他了。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我的解剖老師在這里,一定很樂于回答他們的問題吧。

不過我想,他們樂于看見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困窘,勝過無趣的歐吉桑,我雖無意,但似乎取悅了大家。

「不知道就回去查書啊,明天再告訴我答案。」校長也笑了,看起來有點高興。

唉,人之好為人師,由此可見一斑。

我實習回去已經很累了,還要我去查八百年前的古書真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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