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背影,子瓔苦笑……果然沖動是魔鬼,捅破窗戶紙有什麼好的,與其如此,不如讓他瞞到最後一刻。
也好,早點知道他喜歡瞿盈盈,就可以早點按熄心中想望。
頭痛、心也痛,全身細胞都痛到她想叫囂,所以流淚很合理……
慕容羲其實並未走遠,他站在月亮門後等待。
等子瓔沖過來賞他兩巴掌,怒斥他︰想坐擁齊人之福,慕容羲,你作夢去吧!
但是沒有,她沒有出現,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始終待在房里。
所以她是騙他的,她沒有好喜歡他,沒有想一直陪著他,她……半點都不愛他!
*
京城不斷有新消息傳來——皇後進冷宮,國舅入大獄,皇子們做的傻事被御史台翻出來,朝堂上皇帝嚴厲斥責,許多過去被排擠而離開的清貴儒士在皇帝聖旨下達後,紛紛返回朝堂……
每天發生的新鮮事,讓心眼多的臣官們嗅到不同尋常,但……皇帝還能搞禪讓?這說法不科學,于是眾人紛紛猜測各種可能。
但那幾個傻皇子仍心存僥幸,認定最後的結果必是三選一,因此即便被斥責依舊信心滿滿,依舊持續你踩我、我捅你的日常。
合溪村里的「某些」住民心情一天比一天開朗,因為打心底清楚,很快就要撥雲見日,歷史將會進入嶄新一頁。
只是子瓔和慕容羲之間越發尷尬了,不知哪里對不上線,每次想坐下來好好談談,總會被一堆事情打斷。好不容易排除萬難終于能安靜對話,卻又是無效溝通,兩人總是溝通出一堆的言不由衷。
就算過了這麼久,他心里總有那麼點自卑驅不盡,而子瓔的態度老讓他覺得他不值得她費力爭取,有也好、不行她就讓。
子瓔心里也很痛苦,正文女主的出現打碎她所有的自信,她想相信自己跟慕容羲之間的愛情,卻又不知道慕容羲到底有沒有受瞿盈盈吸引,就算他表現得沒有,她也會東想西想折磨自己。
這一局,兩人無解,一路僵在那里,且缺乏經驗的他們都不曉得該如何打破僵局,而企圖趁虛而入的那位,早在後宮磨練出一身刀槍不入的宮斗本事,她總能在關鍵處用幾句漫不經心的挑逗言語擴大兩人矛盾。
這天清晨瞿翊收到京城來的信,皇帝病重,讓瞿翊數人盡早返京。
這是晴天霹靂,每隔十日他們都會收到一封來信,前一封皇帝還歡天喜地地布局迎接未來太子,這一封皇帝就病重難癒,急需瞿翊返京?
「怎麼看?」寇芹堯把信攤在桌上,目光望向每個人。
「陷阱,目的是誘捕四哥。」瞿盈盈道。
慕容羲搖頭。「如果這樣,代表瞿翊行蹤早已曝露,那麼毋須誘捕,他們可以直接殺過來,把事情弄得這麼復雜,反倒會打草驚蛇。」
何況守在暗處的影衛和白霜、墨雨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並沒發現任何異動。
「所以你認為可信?」瞿翊以指頭敲敲信紙。
「義父早就安排人手暗中盯住三個皇子,倘若他們有風吹草動,我會提前收到消息,但是並沒有。」皇宮內不敢講,義父的人滲透不到里面,但是在皇宮外,他們打個噴嚏,義父都會立刻知道。
「倘若信上所言為真,我們該盡快上路。」瞿翊道。
子瓔看過眾人,在這當中她最沒有發言權,但是她已經站了隊。
「公主曾經說過,太醫會定期為皇上請平安脈,龍體康健並無大恙,在這種情況下,我想不出有什麼疾病能在短短十天中,從微恙發展成病入膏肓。除非是……」
「是什麼?」夏琢問。
「時疫、重傷或者中毒。時疫基礎上可以排除,倘若連身處深宮的皇帝都染疫,那麼疫情肯定早已擴展至全國,但我們並沒有听到任何消息。」
「如果受傷,陳御醫在這方面是一等一的好手。」呂尊順順胡子接話。
「若是中毒,子瓔,你有辦法嗎?」慕容羲抓著她問。
軟軟的手被握進掌心,連日來的隔閡瞬間消弭,他看著子瓔的目光中充滿期許。子瓔輕喟,還真的是有啊。
皇帝果然是天公國仔,她的「小金」剛剛大成,就有了需要救命的人,而且她連知道是什麼毒都不用。
「就算是中毒,我們現在也還不確定是中什麼毒……」
「沒關系,我對毒可比對醫更有辦法,但是需要上山一趟,我在那里種了些藥草。」
「好。」瞿翊點頭道︰「即使排除陷阱的可能,行事仍須以小心為上,白霜裝扮成我,與寇老、夏老、呂太醫、盈盈先行回京,我點一隊影衛暗中保護,倘若你們一路無事,到達京城後便直接進靜王府,先行聯系朝堂重臣。我與阿羲、秋娘子、墨雨和藍雲隨後跟上。」
瞿翊的安排無人異議,唯瞿盈盈大力反對,她不能就這樣回去。「讓我跟著四哥吧。」
「別擔心,阿羲的分析很正確,我也認為這一路上應是風平浪靜。」
「我不是膽小,而是……」
「而是什麼?」
狹長的丹鳳眼一轉,她找到好說詞。「沒人認得四哥,這一路上如果有我在,進京路程會更順利些。」
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幾度微服私訪她都跟隨帝駕,說不定認得三位皇子的人還沒有認得公主的人多,有她隨行,地方官員自然會便宜行事。
沒人能否決她的提議,于是瞿翊點頭同意。
「好吧,你跟我們一起,秋娘子,采藥制藥需要很久嗎?」
「采藥一上午就夠,我可以在馬車上制藥。」
「好。墨雨、藍雲,你們先到鎮上買車馬,下午寇老幾位先行出發。倘若一切順利,我們明天下午就走。阿羲、白霜,我們來討論進京路程。」
這麼著急嗎?瞿盈盈抿緊雙唇,瞿翊話音方落,她立即轉身往外。
寇老等人回房打理行李,子瓔也回到老宅將藥材、藥書等物整理好後,先給吳嫂子和林嬸結了工錢,之後到里正家打聲招呼。
家里的十畝田地花大把力氣養肥,若就此丟下不管很是可惜,因此她將土地托付給里正,里正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然另一事經過再三猶豫後,里正面有赧色的說︰「秋娘子,實不相瞞家里太小,孫子一個個長大,住得越來越逼仄,在你們回來之前,我本打算讓二房搬到慕容家老宅,後來你們……我想租下老宅,你是否願意?」
這趟進京,慕容羲將會飛黃騰達,之後再沒有機會回到這里……
她考慮片刻後,回答道︰「這件事我得先跟相公商量,公爹若要回鄉祭祖,總得有個落腳處。」
「這點秋娘子大可放心,倘若慕容老爺回來,我們定會把房子整理得干干淨淨騰出來。」
「這樣可太好了,租金就不談,畢竟房子沒人住也壞得快,就當是幫忙照顧老宅。我回去跟相公說一聲,應該沒問題。」
見事情談成,吳嫂子心底樂壞了,之前公爹讓搬,他們夫妻還不樂意,總覺得那房子陰氣森森鬼屋似的,可現在……那宅子可是出過一個鎮國公吶。
當時沒搬成,沒想兜兜轉轉繞一圈,宅子又落到他們頭上,就說秋娘子是個有福氣的,跟著她準能好運連連。
瞧,他們搬來才多久,大嫂又生了個兒子,而自己肚子里也擱上一個,之前二寶多病多災,自從秋娘子看過後,現在養得多壯實。她樂呵呵地送子瓔出門,嘴里沒口的道謝。
租房一事慕容羲首肯之後,子瓔立刻跑了趟張木匠家里,請他把通著兩家的月亮門給安上兩扇厚實的木門,這是她打一開始就想做的,沒想到真的落實,終于有了隱私權,卻要離開了。
搬家瑣碎事很多,不比當初搬來時輕松,但在子瓔井然有序的指揮下,很快就打理好行囊。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養大的雞已經送人,平日里覺得雞叫得有點吵,現在沒了雞鳴聲,安靜得讓人心慌。
模模門、模模窗,模模桌椅櫃床,所有東西都盛載著記憶。人是習慣性的動物,之前的桌子長短腳,每回擱上東西就會晃兩下,後來換上新桌子,過上好幾天才逐漸習慣桌子不再晃,即將離開處處習慣的家,心底空落落的。
還記得剛搬來時連一塊抹布都沒有,每個什物都是他們一天一點慢慢添置上的,那時邊買邊想,住不久的、很快就要搬走、別買太貴太浪費……現在,真的要走了。
夜深,慕容羲從隔壁回來,看見子瓔斜靠在廚房門邊,朦朧月光照在她身上,想起兩人莫名其妙的爭執,他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
「在想什麼?」
子瓔轉身看見他,指指灶間。「記不記得我們搬來的第一個晚上,差點兒把這里給燒了?」
「記得,當時我想,你連火都不會生,三餐是指望不上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往村里跟大媳婦小嬸子套交情,趕緊弄點吃的回來,免得你餓肚了。」
「你擔心我餓?」
「能不擔心嗎?我再沒用,終歸是個男人,養家的事總得一肩扛起。」
他是這樣想的啊?她低看他了,他不只俠義,還很有責任心,可以再加五分。這一兩年來,東五分、西五分,原本負分的他早已經變為資優生。
唉,世間就是這樣,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她把他教育得太好,好到連皇帝公主都上了心。不該全怪他,她也得負一點責任。
「平心而論,那三十兩真的讓人感動。」
「三十兩就讓你感動了?」
「是啊,銀子握在掌心,突然覺得未來有了盼頭。」
「你嫁給我時,覺得沒有未來對嗎?」
「猜錯了,我打一開始就認定你是璞玉,只是缺了把好刀,我打定主意邊承擔養家重責,邊砥礪頑石,直到你透出熠熠光芒。」
「言不由衷,京中流言那麼多,你憑什麼看好我?」
「憑我親眼見你幫師叔找回失物,短短時間就看透其中關鍵,憑沒當過訟師的你,有條有理地在堂前為受害者平反。
「我說我會下毒,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如果我打定主意不嫁,毒昏那群人離家出走並非難事。何況你也知道,一賠六的賭局我掙下一幢宅子,憑著啟陽固精丸,我可以留在京城吃香喝辣。」
她又往他胸口灌入自信,滿了、暖了,心漲得很舒服。「所以你認真看好我,一蘿筐一籬筐不要錢的好听話,不僅僅是為了鼓勵我?」
「當然,我這麼現實的人,怎會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下投資?」
她理解他的自卑來自于環境的長期霸凌,那些壓抑對他並不公平,他有抬頭挺胸的資本,就不該低眉順眼。
她看著他,雙眼熠熠生輝。
又來了,她不經意透露出的崇拜,總是能飽滿他的信心、驅逐他的自卑,天曉得他有多依賴這個眼神,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養分。
「你很快就能得到回收的。」他發誓、他保證,回京後他會讓她成為人人羨慕的夫人,而不是人人同情的女子。
認了,他跟自己妥協,就算她沒那麼愛他,就算她對嫉妒沒感覺,就算她的在乎不如他,通通都沒關系,她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日子很長的,他有足夠的時間對她好,有足夠的時間看著她改變。
子瓔靜靜回望。他指的回收是什麼?榮華富貴嗎?她並不期待那樣的回收,她更想回收的是真心實意,有一度她認為自己運氣爆棚,有機會成為他的女主角,可如今看來,好運跟偶像一樣,它美好、存在,卻指望不上。
「剛剛,我收到義父的來信。」
「所以皇上真的生病?」
「應該沒錯,京城上下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氛,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
「我們動作得再快一點了。」
「對,義父信上還提到幾件事。秋婉寧發現鄭儀好男風了。」
「她氣壞了吧,可又能怎樣?女人踫到這種事只能藏著掖著,打落牙齒和血吞。」畢竟已經出嫁,她的下半生早和鄭家綁在一塊兒。
「這是正常女人的表現,可她不一樣。」
「她做了什麼?」
「她在武昌侯府鬧,鬧完家里鬧到大街上,鬧得人盡皆知,還鬧出鄭儀和三皇子有一腿,皇上大怒,鄭儀丟掉前程,原本該封王的三皇子貶為庶人,被遣送出京。」
「罰得這麼嚴重?不過是好男風,這種人多著吧?」
「皇上這是殺雞儆猴,敲打給其他兩個皇子看呢。」
「鬧得這麼大?武昌侯府還能容得下秋婉寧?」
「自然是容不下的。在武昌侯夫人的生日宴會上,秋婉寧與成功伯被抓奸在床,當天就被休棄送返秋家。」
「現在秋家肯定很熱鬧。」
「對,增添新人手,母女倆合力對付申姨娘。」
「團結力量大,申姨娘肯定不是對手。」
「猜對了,她們弄掉申姨娘肚子里那塊肉,你父親氣得暴跳如雷,不過秋家還有件慘事等著你父親發現。」
「什麼慘事?」
慕容羲從衣袖里拿出一疊房契地契。「都全了,只差他們現在住的宅子。」
「這麼短的時間,秋鈺寧就敗光秋家財產?真是能耐。」
「等著吧,秋家很快就要斷糧。」
「關茹娘籌謀多年好不容易搶來的,沒想到會丟得這麼快。我父親呢?上回劉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好像攀上皇子、站穩隊伍了?」
「對,他是二皇子黨,正得意風光著。你那位兄長也不簡單。」
她晃晃手上契書,諷笑說︰「當然不簡單,那麼快就把家產還給我,良心足足的啊。」
他呵呵大笑,喜歡她的傲嬌。「他勾搭上靖寧侯府嫡女,靖寧侯對他頗為欣賞,兩人也許會成就好事,日後有人幫扶,仕途指日可待。」
「靖寧侯府?是三小姐鄒玉琴嗎?」
「你知道她?」
「知道。性格很不錯的姑娘。」
只不過容貌丑陋,皮膚坑坑疤疤,身材高就碩壯,定過親、兩任未婚夫都在婚前夭折,素來有克夫名聲。
自詡光風霽月、俊美無雙的秋鈺寧竟如此犧牲?他把婚事當籌碼?果然虎父無犬子,為求前程行事沒底線,太有其父之風。
「那麼配他倒是可惜了。」
這點她不評論,青菜蘿卜各有所愛,誰說不會造就一門金玉良緣?
秋家現在夠慘的了,落井下石不是她這個秋家人該做的,但睚皆必報是她的人格特質,誰欠了自己,她一定會悉數討回。
第十章 被放開的是她的手(2)
轉身向外,他看向院中那棵不結桃子的桃樹,嘆道︰「剛來時,這屋子遍地淒涼,入眼淨是蕭瑟,現在待出感情卻要離開了,希望吳嫂子能好好打理這宅子。」
「會的,慕容少爺說過,鎮國公曾花重金聘請高人,說這屋能蔭子孫、出狀元。」
想起當時的隨口胡藹,慕容羲大笑。「那時為盡快融入這里,沒臉沒皮的話說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