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丫頭喜鵲憂心地看著主子,低聲輕喚。
梁瑀晨遷怒。「你是不是更想去葉曦身邊伺候?」
別以為她不知道,王府下人常拿她與葉曦做比較,說葉曦溫和親切,說她脾氣大、看不起人。他們是誰啊,不過是一群低賤的下人,要她看得起什麼?
初入王府,怕給爹娘留下不好印象,她一忍再忍,可她百般忍耐的結果是什麼?爹娘不疼、哥哥不愛,連下人都可以對她指指點點!
喜鵲急急反駁。「沒有的,姑娘別胡思亂想。」
「哼,你以為我會相信?她不是更聰明可愛,不是更溫柔體貼,你恨不得飛到她身邊吧?」
她一面說著,眼楮恨恨地瞪著正對梁瑀晟撒嬌的葉曦,連那個冷冰冰的梁璟朱都笑得春風得意,她就這麼能勾人?
怒火越燒越旺,但她不能動葉曦,只能在喜鵲身上泄恨,啪地反手一巴掌甩她一耳光,鮮明的指印蓋上。
當眾挨打,喜鵲在錯愕之余紅了眼眶。
「看什麼?我不能打你?」梁瑀晨問。
喜鵲溫順地低下頭,不敢言語,只是……身為王府下人,過去她從沒有挨打過呀。
打了人、泄了氣,瑀晨猛地轉身爬上樓梯,喜鵲也只能強忍,卑微尾隨而行。
*
「又瘦了。」梁瑀晟濃濃的兩道眉摟在一起,比起十幾天前,更黑一把。
葉曦笑著模模自己的臉,轉頭找到「隨身鏡」,她在梁璟朱眼底觀察自己,她看得很仔細,而被當成隨身鏡的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功用,被看得那麼認真,悄悄地耳廓紅起。
「還好吧。」她捧起自己的臉,笑盈盈道。
「什麼還好?分明就不好,又瘦又黑,本來就夠丑了,再丑下去,肯定沒人娶。」
「怕啥?有大哥收尾呀,旁人不肯娶,嫁大哥得了。」
又說了?梁璟朱眉心一緊,就這麼喜歡瑀晟?
這話梁瑀晟听過無數遍,從沒當一回事,每回都敲上她的頭,罵一句胡鬧,可是這回……
梁瑀昊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好法子,那曦曦就能光明正大回家。」
二哥的回應讓葉曦在心底狂拍手、狂歡呼,想給他贊到爆,她的表情落入梁璟朱眼底,更悶了,司馬昭之心!
梁瑀晟橫梁瑀昊一眼。「別亂講話。」
「沒亂講,我真覺得好,曦曦別怕,大哥不娶、二哥娶,二哥不娶還有璟朱哥呢,總之絕對不怕嫁不掉,你的婚事包在我們身上。」
「別亂出主意。」梁瑀晟瞪梁瑀昊一眼,問︰「最近在忙什麼?葉家三口的攤子不是已經開始做了嗎?怎還忙出黑眼圈。」
「還不是四皇……」話說一半,發現梁璟朱的眼白多過黑眼球,她連忙改口。「還不是璟朱哥哥害的。」
她知錯能改了,但梁璟朱還是不滿意,瞧瞧人家大哥、二哥喊得多溜,而他……不給點威脅壓力,立馬拉開距離。
她的厚此薄彼還真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臉上笑意漸漸僵硬,他有被排擠的局外人哀淒。「我害你什麼?」
「上回璟朱哥哥帶一車筆墨紙硯和顏料,我能不熬夜趕工?」
「有人叫你那麼拼命嗎?」梁璟朱輕哼一聲,還賴到他身上了?
葉曦樂呵呵道︰「知道努力的意義嗎?」
「努力就努力,有啥意義?」梁璟朱笑得滿臉不屑。
她努力,不就是為了換更多錢?怪!以前不覺得她看錢重,怎地離開王府,幾兩銀子就能逗得她眉開眼笑。
「努力的意義,就是在未來,放眼望去,全都是自己喜歡的人和事。」
談錢俗氣,但要過得清高、過出高品質,還非得靠錢來支持。「瞧,要不是這麼努力,今天我怎能從皇上手上得到賞賜?」
「皇伯父賞你了?怎麼回事?」梁瑀昊問。
梁璟朱幾句話把情況給說了,听得梁瑀晟、梁瑀昊滿眼驕傲,連日來皇伯父的心結啊,竟然被她輕輕松松給抹除,明兒個進御書房,父親肯定又要讓皇伯父給嘉獎一番。
「有五百兩銀子呢,我暫放在璟朱哥哥那里,二哥有需要隨時去拿。」
「你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再拿你的錢就真不是人了。」梁瑀昊道。
過去不提,自家妹妹嘛,拿點銀子不算佔便宜,可現在她為省下幾兩銀子,都親自下廚房吃油煙了,他再貪她的錢,良心過不去。
「錢財不過身外之物,難道二哥想同我疏遠?」她勾起二哥手臂,臉往上頭蹭著,像只貓咪似的。
梁瑀昊哭笑不得,哪來的說法?要是拿錢就代表親近,那麼放高利貸的,是不是同每個欠債的都情同手足?
「要不,二哥以後做出什麼新奇藥粉,就給我送些,要是葉家的便宜父兄、無良親娘敢欺負我,我就往他們的餐飯里下點藥。」
離經叛道的話講得這麼自然?說好的報生恩呢?不怕天打雷劈嗎?
但壞透了的話從她嘴巴講出來,在場三個很會挑人規矩的男子竟然沒有皺眉、沒有反駁,還覺得這話充滿正義能量。
這叫什麼?叫做護短、叫做妹妹是自家的好,也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要繼續在這里說話?不餓嗎?」梁璟朱問。
這會兒他們才發現,已經在逸香閣門口待上好一陣子,沒法子啊,十幾年的習慣了,他們習慣一見面就有講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喜樂歡愉。
「餓餓餓,累慘也餓慘了。」葉曦愛嬌地拉起梁瑀晟的手。
這動作超沒規矩,但梁瑀晟半句話都沒說,反倒收緊掌心,一面拉她進去一面問︰「怎會累成這樣子?」
「以前常進宮不覺得什麼,這回可是戰戰兢兢了。」
「你怕什麼?」
怕自己人設崩了,過去的皇伯父、皇女乃女乃變成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太後,她老覺得自己傲氣、不卑微,誰知角色改變,不卑微的她開始感到卑微。
她吐氣,搖頭再搖頭,最終語重心長回答,「人間不值得。」
一句話哄得三個大男人失笑。
「最不值得的是王叔和王嬌,養大女兒,說走就走,果然是潑出去的水。」梁璟朱戳她一記。
模模發疼的額頭,她蹶嘴向梁瑀晟告狀。
梁瑀晟接收到了,輕淺一笑,湊到梁璟朱耳邊道︰「給點好的還要東藏西掩,欺負起她來卻光明正大,你怕她不夠嫌棄你?」
梁璟朱努努嘴,嫌棄?都嫌上十幾年了,他還怕嗎?嗯……怕……
心頭一震,梁璟朱收起痞臉,試著正視自己的感覺,怎就怕了?不行,得認真想想,為啥最近老有奇怪的東西在心頭蹭著,在腦袋里撞擊著?他得弄清楚,不可以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他們在廂房近桌入座,甭懷疑,葉曦肯定挨著梁瑀晟。
她像沒骨頭似的賴在他身上,讓梁瑀晟給她挑魚刺、剝蝦,還讓母雞骨肉分離後,送進她嘴里。
這是葉曦的經常性耍賴,賴久了,被賴的人習慣成自然,賴人的暗爽在心底。她自信滿滿,認為這麼賴著賴著,總有一天會把自己賴成他的枕邊人。
她是真的真的很愛大哥,前世愛、今生愛,她愛他的歷史已經超過二十年。
能堅持愛一個人,不管他看不看得見、不管有沒有得到回饋……整整二十年,這不叫真愛,什麼是真愛?
于是牢牢捧住滿腔愛意,不管書上劇情如何發展,她都要卯足力氣登上女主角寶座。她深信愛情可以透過努力取得,她深信手足之誼可以蛻變成愛情,她深信自己的付出定能換回一顆真心!她天真地這般認定。
梁璟朱看著兩人那副樣兒,越看越不是味兒,夾起一塊雞肉,咬兩口,嫌棄地往碟子一丟。「太咸、太老,這個廚子不行、得換。」
舀起雞湯,嘗兩口,放下碗,又皺眉頭。「沒味兒。」
葉曦把雞肉嘗了嘗,覺得還不錯啊,哪有他說的那樣?
只見他每盤菜都夾兩下,每每入口便批評兩聲,好像和全世界都不對盤似的。
就在他批判燒鴨時,她插嘴了。「璟朱哥哥,死者為大呀。」
三人滿頭霧水,不懂話題怎會拉到這里。
「死者?在哪里?」梁瑀昊問。
她用筷子指了指雞。「真可憐,人死了有香蠟燭麻,雞死了只有紅棗天麻,人死前能給自己挑棺木,雞死掉不能挑鍋還要被挑剔,一個字——慘!」
噗!梁瑀昊放聲大笑。
梁瑀晟善良些,立刻給梁璟朱搬來台階。「廚子確實做得不好,曦曦做的雞更香一些,下回你再給哥哥們做雞肉吃。」
「好啊。」就怕他們不找她,要吃啥還不是一句話功夫。
她本來就學了一身廚藝,本來就想為學長心便當,前世做不來的事,今生她樂意齊全。
「能不能坐正,沒骨頭嗎?沒見過哪家女孩像你這麼不講究。」不能挑剔雞就只能挑剔人了,梁璟朱一把將她拉正。
「人要做自己,不能為任何人的話改變。」斜眼一睨,她痞痞地倒回梁瑀晟身上,口氣充滿挑釁。
梁瑀晟夾了茄子放進她碗里。「別挑食,吃掉。」
她很討厭茄子的呀,不過哥都說了,葉曦還是強忍惡心把茄子放進嘴里,迅速嚼兩口,再迅速和著茶水吞進去,吃藥似的。
梁璟朱呵呵冷笑兩聲。「說好的做自己呢?不要為任何人的話改變呢?哼!沒骨氣的家伙。」
葉曦想反駁,門卻從外面被推開。
大皇子梁璟樺帶頭,領著三皇子梁璟楠和梁瑀晨進來。
進門,看見葉曦沒骨頭似的貼在梁瑀晟身上,蹭地一把烈火在梁瑀晨頭上燒。
為什麼她不必守規矩?為什麼大哥、二哥在場,卻沒怪罪她?
梁瑀晨眼底發出兩道伽馬射線,葉曦瞬間有被灼傷的感覺,二話不說立刻端正坐好。她明白女人的心很窄,不光是比較,哥哥們的寵溺也會給梁瑀晨造成傷害。
「瑀晟還是這麼疼曦曦?」
性情暴戾的梁璟樺戴上和藹面具,讓葉曦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她記得書上說,他把喜歡的女子剝了皮,做成人形燈籠……想到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梁璟朱蹙眉,推開椅子起身行禮,三兄妹也跟著站起來。
「真羨慕你們感情這麼好,瑀晟、瑀昊,你們只跟老四往來,看得我都吃醋了。」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但背後的意思挺多的。
梁瑀晟看一眼梁瑀晨,眉心越緊,她怎會與大皇子攪在一起?這事得跟娘提提,別讓她走岔了路。
梁璟朱拉出痞笑、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笑道︰「他們知道弟弟沒長進、沒野心,對那把大椅子沒興趣,才敢同我走得近,要不他們早早被王叔給打斷兩條腿。」
梁璟樺一笑,這話說得實在,滿朝上下都曉得靖王不摻和奪嫡,但即使如此,哪個人不想和靖王府攀上關系?
所以他該怎麼做才行?梁璟樺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葉曦身上。
梁璟朱下意識將曦曦擋在身後,匆匆和梁瑀晟、梁瑀昊對上眼,很有默契地說道︰「大皇兄(大皇子)、三皇兄(三皇子),我們正要離開,少陪了。」
「我們才來就要走?」梁璟樺笑問。
「出門時沒同家里交代,怕母親擔心,就此別過。」梁瑀晟道。
「好,下回到我那兒作客,府里進了個新廚子,江南小點做得極好。」
梁瑀晟笑而不語。
梁璟樺又道︰「老四呢,要不要同我過去,我約了幾個老大人。」
「我得和瑀晟一起回去,王叔要教我騎射。」
「學騎射?四弟想在今年秋狩大放異彩不成?」梁璟樺問。
「大皇兄愛說笑,我這身板兒,拿什麼大放異彩?別把箭射到人身上就成。」梁璟朱自眨。
他這沒出息的說法,引得梁璟樺、梁璟楠一陣哄笑,擺擺手道︰「快去吧,好歹是王叔手把手教的,到時別給王叔丟人。」
拱手為禮後,梁瑀晟拉起葉曦,梁璟朱和梁瑀昊跟在兩人後頭,三兩下功夫就走得不見人影。
梁璟樺側目,發現梁瑀晨毫不遮掩沖天怒焰,一雙眼珠子瞪到都快掉出來了,于是輕飄飄地丟出話。「這兩個家伙真有意思,正經妹妹不帶,倒帶走了個冒牌貨,看來曦曦還是很得寵啊。」
挑撥離間的話,挑得梁瑀晨忿忿不平,顧不得禮儀,鼻子重重哼一聲,甩頭就走。
梁璟樺、梁璟楠對眼一笑,誰說靖王府後院一片清明?矛盾這不就來了嗎?有矛盾,就有能夠見縫插針的地方,靖王府這塊他們早晚要啃下來!
第六章 書中暗示被揭穿(1)
在兄長與大皇子對談間,葉曦半句話都沒講,因為乍听見秋狩二字,腦袋里某個鈕被按開!對啊,她差一點點就忘記,今年秋狩將會發生的事情。
在靖王府的馬車里,梁瑀晟和梁璟朱面色凝重,梁璟樺在曦曦身上流連不去的目光,讓他們心生危機,這事必須坐下來好好沙盤推演一番。
「我們先送你回石榴村。」梁璟朱道。
「不行,我要回王府見爹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葉曦一把扯住二哥的手,她看起來焦慮而緊張,勾得三人也跟著緊張了。
剛進王府,葉曦發現守門換了人,不解問︰「哥,李伯調去哪里了?」
梁瑀昊撇嘴道︰「他的二媳婦嘴碎,在背後說了瑀晨幾句,被瑀晨告到母親那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母親著惱,便把李伯一家發賣出去。」
「光為幾句話?娘不會這樣的。」葉曦驚道。
「對啊,不就是幾句話,但是趕走一個二媳婦不甘心,瑀晨非要讓李伯全家受罪。」梁瑀昊對這件事的處理也不滿意。
「母親總覺得當年是自己犯下彌天大禍,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因此想盡辦法補償瑀晨,她不過想賣掉一家子下人,母親不會不允的。」梁瑀晟道。
他們都覺得梁瑀晨恃寵而驕,覺得她把母親的罪惡感利用到淋灕盡致。但終究是自己的親妹妹,再加上母親難以開解的心結,他們不好多說什麼,但梁瑀晨的所做所為確實讓人無法疼惜。
雖然不想曦曦搬出王府,但如今看來,當初她確實是先見之明。在逸香閣時,梁瑀晨盯著曦曦的眼神有多凌厲、多殺氣,他們都是看見的,若真讓兩人待在一個屋檐底下,說不定真會喊打喊殺。
「你們知道李伯一家被賣到哪里嗎?」葉曦追問。
「在我府里。」梁璟朱回答。
被他接收了?太棒了,松口氣之余,葉曦難得對他說好話。「璟朱哥哥太可靠了,有你在真好。」
梁璟朱樂了,但嘴角還是傲嬌拉直,朝她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頭。
「什麼意思?」
「兩只雞。別跟我說死者為大,做的不好吃照樣批評。」
「行,二十只都行。」知道李伯一家安然無恙,她心情大好,啥條件都能應。
梁瑀晟失笑,她對誰都好,不管主子或下人全都一視同仁,她不知道自己的良善,會令梁瑀晨在王府里更加困難。